大成又换了一个体位，“当时我们的分歧，现在回过头来看，还是你对了。”
方自归摇摇头，“其实在公司最困难的那一两年里，我心想，看来大成是对的，而我自己太理想主义了。我和母司的成功，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运气。”
“运气也是留给有准备有想法的人的。正因为你们这种成功实在是小概率事情，你们的成功才显得这么伟大。”
“‘伟大’这样的词当不起。”
“我觉得你当之无愧。这几年出国旅游的中国人越来越多，新闻里说中国大妈们喜欢‘买买买’，其实正是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让中国制造走向了海外，中国大妈才有可能去海外‘买买买’。如果中国永远只能出口衣服、鞋之类，‘买买买’是不可能实现的。想当年我也是做过研发的人，现在做起了贸易……现在看来，还是你做研发的价值更高。”
两人聊着聊着，走廊里传来小孩子的喧闹声，云儿和安馨带着孩子们回家了。大成一看表，也到了该出发去机场的时间。
送走大成一家，从不睡午觉的方自归突然想奢侈地睡个午觉，也是连喝了两顿酒，方自归有些喝多了。
方自归一觉醒来，发现房间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看手机，已经六点多了。方自归起床在家里走了一圈，发现两个孩子在睡觉，云儿和缪阿姨在厨房里正做饭。
方自归走到阳台上，只见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灯光亮了起来，放眼向四周望去，上海仿佛是一片波澜起伏的没有边际的建筑的海，海里面灯光点点，好像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宝贝。
和二十二年前上海被苏州河一分为二不同，此时的上海被黄浦江一分为二，变成了一片比过去大得多的海。方自归看着这片大海，从衣袋里掏出手机，进入微信，进入了“魔都咖啡馆”微信群。
微信群里累积了许多条未读微信，方自归不读，在群里找到了莞尔，再一次点开了她的朋友圈。
那张封面没有任何改变，莞尔依然穿着红衣站在花海之中微笑着。这几天，她的朋友圈也并没有更新。
朝北的阳台景观没有客厅的好，但阳台上还是可以看到一部分外滩。那排欧式建筑站成一段优美的弧线，风情万种，泛着金色的光注视着夜幕下黄浦江黑色的江面。
最后看了一眼莞尔的照片，方自归退出了莞尔的朋友圈，回到了群里。
方自归开始研究怎么退出这个群，以前从来没有退过群，不知道怎么个退法。方自归尝试着点开右上角的两个小人，进入到设置界面，研究了一下，很快就在这个界面的最下方，看到了一个写着“删除并退出”的红色按钮框。
是这个吗？方自归问自己。
方自归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方框，手机屏幕一闪，接下来显示的就是微信的首页。方自归重新检查了一遍，咖啡馆微信群确实在自己的手机里消失了。
就这样吧，方自归心想，把手机放进了衣袋，双臂撑着阳台的栏杆，眺望远处那一段金色的外滩。
方自归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莞尔去外滩的情形。
在一辆公交车上，方自归和莞尔遇到两个爱嚼舌头的上海老阿姨，莞尔一气之下，拉着方自归下了车，步行到了外滩。那是莞尔第一次挽起方自归的胳膊，方自归记得，自己的半个身子都酥麻了，两个人就这样过了外白渡桥，到了外滩。
那时，苏州河还又黑又臭，莞尔是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拉着方自归，跑过了外白渡桥。到了外滩后，莞尔在密实的一排人墙中间找到了一条缝隙，于是两人终于可以倚在外滩着名的情人墙上，听潮起潮落，看船来船往……还有一次，方自归和莞尔倚着情人墙，评论刚建好的东方明珠电视塔，莞尔说，加上南浦、杨浦两座大桥是二龙戏珠，方自归开了一个二珠戏龙的玩笑，莞尔红了脸，却把方自归抱得更紧……
方自归还想起，一零一的兄弟们第一次逛南京路，经过外滩的南京路过街隧道去江边时，老夏和兽打赌，老夏说前面一对情侣中的男生会摸女生的屁股，兽说不可能，结果是老夏赢了一块大排。然而现在老夏已经不在了，那条留下同学们青春回忆的人行过街隧道也不在了，这个原来给人走的空间，现在让给了车，地下出现了一条贯穿整个外滩的车行隧道。
昔日的情人墙倒是还在，并且当年的这堵水泥墙，已经升级为更加浪漫的金属雕花栏杆，然而当年挤得密不透风的情人们，却都已经无影无踪。
现在那些倚着栏杆看风景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观光客。
方自归看到外滩前的那一小段江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有条游船缓缓从下游驶来。游船上闪烁的彩灯本来是清晰的，随着船越来越近，船上的灯光却越来越模糊起来。这时外滩的灯光也模糊起来，一切都模糊起来……方自归的双眼里噙满了泪水，让整个世界，抖动着，仿佛一个随风摇曳的梦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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