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的门紧闭,厚重的窗帘遮蔽了外面渐亮的天光,只留下一盏台灯在书桌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房间中央临时拉起的细绳上,那卷刚刚冲洗出来、记录着秘密的胶片,如同一条沉默的蛇,悬挂在微凉的空气中。
顾秋妍坐在书桌前,全神贯注。她面前铺着几张特意找来的、质地坚韧的半透明拷贝纸,手里握着一支削得极尖的铅笔。
她的目光在悬吊的胶片和拷贝纸之间快速移动,铅笔尖在纸上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一行行数字、代号、地址、以及那些从负像中艰难辨认出的文字,被她以惊人的准确度和速度誊抄下来。
她的专业素养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不存在。
而在房间的另一侧,靠近窗边临时用黑布搭建的简易“暗箱”区域,叶晨也正进行着一项精细而紧张的工作。
那台保养精良的德国莱卡旁轴相机已经稳稳地架在了特制的翻拍支架上,镜头对准了下方同样用黑布衬底、平整放置的刚刚洗印出来的照片。
他之前利用等待胶片干燥的间隙,用少量相纸和酒精灯加热的简易烘干法,快速印出了几份关键页面的正像照片。
旁边,是一盒刚刚拆封的、与“金教授”那盒伪装胶卷同品牌同型号的崭新柯达胶卷。
叶晨的动作沉稳而富有韵律:调整相机距离和焦距,确保翻拍画面清晰且无畸变;计算曝光时间(利用房间内稳定的台灯光源和相机自带的光圈快门);然后,在绝对的安静中,按下快门,过片,再对准下一张照片……如此循环。
叶晨在二次翻拍。按照原胶片照片的顺序和角度,尽可能精确地将这些关键情报,复制到新的胶卷上。
同时,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不仅关注着构图和清晰度,更将照片上的内容——那些密电码、联络图、人名地名——如同烙印般,刻入自己的脑海。
这是一项极其耗费心神的工作,既需要摄影技术的精准,更需要超凡的记忆力和一心多用的能力。
他的大脑如同分成了两个独立的处理器:一个控制着手指的精细操作和视觉的精准判断,另一个则在疯狂地接收、解析、存储那些掠过眼前的机密信息。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快门极轻微的“咔嗒”声中悄然流逝。窗外,哈尔滨从沉睡中苏醒,街道上开始有了人声和车马声,但这些都被厚重的窗帘和两人极度的专注隔绝在外。
当顾秋妍终于放下铅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和干涩的眼睛,将最后一张誊抄好的拷贝纸小心叠好时;当叶晨按下最后一个快门,将新胶卷倒回暗盒,并迅速将其装入那个被他小心复原的铁盒中时,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悄然滑过了凌晨两点。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铅笔石墨味、相纸化学药剂未散尽的气味,以及一种精神高度消耗后的虚脱感。
顾秋妍看着面前厚厚一叠誊抄稿,又看向悬挂的胶片和旁边那盒刚刚完成“使命”的新胶卷,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张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但更艰巨的任务还在后面。
叶晨小心地将新旧两卷胶片(原卷和新翻拍的卷)分别用油纸包好,暂时放在一边。他走到顾秋妍身边,目光落在那些誊抄稿上,没有立刻去翻看,而是先看向顾秋妍略显苍白的脸,直接问道:
“密码本的结构规律,电文的大致内容,还有那张联络图上的关键信息,背下来了吗?”
叶晨没有问“抄完了吗?”,而是直接问“背下来了吗?”。这是质的不同。
誊抄只是记录,背下来,才意味着真正掌握,意味着在失去实物后,信息依然存在于最安全的地方——人的大脑。
顾秋妍对上叶晨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没有犹豫,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迅速地将那些复杂无序的数字、代号、地址、人名过了一遍。
虽然有些细节可能模糊,但整体结构、核心规律、关键要点,已然清晰。她睁开眼睛,肯定地点了点头:
“背下来了。”
叶晨没再说什么。他转身走到墙角,那里放着一个平时几乎用不到的、小小的铜质火盆。他往里面扔了几块引火的木炭和旧报纸,划燃火柴。
橘红色的火苗“腾”地一下窜起,很快引燃了木炭,发出噼啪的声响,驱散了房间一角凌晨的寒意。
在顾秋妍略带震惊和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叶晨拿起了那叠她耗费了大量心血和时间誊抄出来的拷贝纸,还有那几张他刚刚洗印出来的、作为翻拍中介的照片,毫不犹豫地,一张一张,投入了跳跃的火舌之中。
纸张边缘迅速卷曲、焦黑,上面的字迹和影像在高温下扭曲、消失,化作片片灰烬。火光映照着叶晨没有表情的侧脸,也映照着顾秋妍复杂难言的眼神。
那是她亲手写下的,记录着重要情报的纸张。就这样……烧了?
火盆里的火焰逐渐吞噬了最后一张纸,只留下一小堆灰白色的余烬,还在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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