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鼎城看了看邓源,失笑道:“你也太瞧得起你爹了。这件事,确实是一位大人物发话了,否则我一个商贾,为何要搅合这种事?但离皇帝还远得很,你不必胡思乱想。”
“那是谁发话了呢?”
“两淮盐运使,隋玉建。他背后自然还有人,那就不是我能说的了。”
两淮盐运使驻节扬州,掌管东南盐业命脉。而盐业恰恰是晟记商帮的大买卖,那么作为盐运使的隋玉建自然就是晟记的财神爷;而财神爷心情不好的时候,脸一翻就成了阎王爷,故而这位大人物发话,对晟记商帮来说有着言出法随一般的效力。哪怕隋老爷头一天晚上做了个梦,次日一早就会有商帮的人帮他圆梦。
虽然邓源对大明的官制只是一知半解,但盐运使对晟记商帮的重要性,他还是了解的。
“这位隋大使,算是清流中人?”
邓鼎城一笑:“他若是清流,天底下就没有浊流了。前几年阉党得势的时候,他也没少下功夫。只是他昔年也轻狂过几年,得罪了后来的兵部尚书崔呈秀。崔呈秀是阉党首脑,是以那几年隋玉建的日子很不好过。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阉党倒台后,他又跳出来以清流自居,居然谋到了两淮盐运使的肥差。其实为人么···”
邓源了然。
皇帝想要穷治阉党,内阁阳奉阴违。但既然皇帝发话了,总会有人在底下为办事。
办事的人既要在皇帝面前邀功,又不能正面得罪内阁大佬,便只能用一些曲折迂回的法子。
比如,百姓“自发”地驱逐阉党余孽···
顾秉谦就是一个绝好的靶子——曾经位高权重,现在致仕多年,夹着尾巴做人,有点闲钱但无权无势。这样的落水狗放着不打,难道留着过年吗?
这便是隋玉建的一件大功劳,足以让他在清流中站稳脚跟。
邓源又想起一人:“唐知县因此事吃了瓜落,倒是有些冤枉。”
“不冤枉。若非顾家给他送了一万两银子,又如何能在昆山安居?收了人家的银子,还能不担点责任?”
邓源恍然,原来这里面的门道这么多。
但,一万两···这个数目似乎很耳熟啊···
“两个月前,顾家被一个老道骗去一万多银子,后来既没报官也没声张,难道里面有什么隐情?”
邓鼎城又递给邓源一个赞许的眼神:“你也瞧出不对劲了?什么老道骗子,那是唐万才安排的。”此刻他对唐知县也是直呼其名了:“今年二月钦定逆案,顾秉谦再度榜上有名。虽说内阁不欲再生事端,但他怕地方官府仗着圣旨上门骚扰,便主动找到了唐万才,要花一万两再买个平安。唐万才也不敢直接收这个钱,于是找人安排了一场所谓的骗局。这也是一举两得,一来抓不住他贪赃枉法的直接证据,二来顾秉谦向天下示弱卖惨。只是顾秉谦机关算尽,朝中清流还是不会轻易放过他。”
“既然是顾秉谦和唐知县的暗中谋划,您怎么这么清楚?”
“你不要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在商帮里,消息是最值钱的。唐万才的家人从外地请来一伙骗子,在苏州假装和顾家俩兄弟偶遇。不得不说那骗子的装扮太到位,一进苏州城便被商号的伙计注意到了。稍加留心,便不难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当然,为了坐实这件事,我让你周叔叔来了一趟昆山打听此事——就是送你来别院那天。”
邓源回忆了一下,周升送自己来玉山别院的那一日,确实说过要进城办点事。
“可是,您为什么要如此留意顾家的动静呢?”
“自钦定逆案之后,从应天巡抚衙门到昆山县衙,谁不关注顾家?尤其是苏州知府乔振山,那也是个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主儿,都巴望着从这只肥羊身上叼下一口肉。我也只是替父母官想在前面、做在前面。”
高,实在是高。
“顾老头儿如此布局,他的两个孙子是蒙在鼓里的吧?”
“那是自然。做戏就要做全套。不但他的两个孙子不知内情,就连那骗子,也只以为是一桩寻常买卖。”
寻常买卖!邓源翻了翻白眼。在这些人眼中,一万两银子只是寻常买卖!还有,那骗子的“女徒弟”色诱顾名俊,顾秉谦事前也能料到吧?就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子踩这样的泥坑,也真不愧世人对他“庸劣无耻”的评价。“要说这唐知县下手可够黑的,张口就要一万两!不过顾秉谦光打点唐知县了,却忘了您说的那位乔知府,想必知府老爷恼怒得很吧?”
“那是,否则我又怎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谋划这么一件大事?”
邓源掰着手指头计算:“事成之后,顾秉谦家破人亡,在昆山难以立足;唐知县虽然事先得了一万两银子,但因此被调任偏远县份,非但升迁无望,事实上是降职了;乔知府出了一口恶气,当然也可能从顾家再敲一笔银子;隋大使得了功劳,讨得上面大人物的欢心;上面的大人物也让皇帝看到了民心所向,减少朝中清算阉党的阻力。”然后望向邓鼎城:“而晟记商帮的好处便是进一步巩固食盐专卖之利。我说的可有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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