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想得到，受众女子爱慕，受众乡里追捧的西贤偏偏亲近鹊儿。自从那次拜访，西贤每隔七八日便来鸣鹿耜，害得交时费了好大精力，才将客堂修葺一新。鹊儿也愿意陪西贤聊天，她渴望听到中原各国，甚至秦国、楚国的奇闻异事。西贤每每讲完，鹊儿都会评上两句，惹得西贤捧腹大笑，有时熠儿也会凑凑热闹，只不过要极为小心。一旦走漏了行踪，煦或琪就会将他揪住，生拖出来，大骂：“你个不长眼眉的，可别坏了好事。”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鹊儿面朝苍山，温柔地哼唱道。
西贤同样知晓此诗，“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你以为树木会说话吗？”
“不会吧，树林里除了鸟鸣虫叫，没有其他声音呀。”
“会。只不过它们不是通过声音，而是通过接触和气味。”鹊儿将脸凑到阳光下，感受那一丝温暖。
“接触？”
“是呀，我曾见过树的根，她们露出的部分很粗，很广，看不见的部分肯定更多，更长。我想，树与树之间就是通过根接触的，就像手拉着手。”
“那气味呢？”
“去年你们伐木时，远远就能闻到她们的气味，一种恐惧的气味。这种气味不只我能闻到，鸟儿们也能闻到，我能感觉到。”
“我怎么没闻到？”
“因为你心里想的是用她们盖房子。”
“哦？哦。”
“她们也有家，有孩子，也是安陵的一员。只不过她们无法表达，无法让人们了解她们的感受。我曾经听过一棵树讲话。”
“真的？”
“嗯，我将耳朵贴住她，用手抚摸着她，慢慢说出我心里的话。然后我就慢慢等，慢慢等啊，等了好久，她果真说话了。”
“说了什么？”
鹊儿用力摇着头，“嘻嘻，不告诉你。”
西贤笑着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这恐怕就是‘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吧。”
“什么？”
“不告诉你。”说着，西贤捧出一件酒器，慢慢放到她的手上。这是一个外壁斜直的水晶器，通体平素简洁，晶莹剔透。
鹊儿用手反复摩挲，脸上写满了幸福：“这是何物？”
“你猜呢？”
“嗯——水晶？”
“对，是水晶，至于名字嘛，我也不知道。这是送给你的。”
鹊儿抿着嘴，脸上泛了红。“这一趟，可走了不少时日。”
“是呀，有些时日了。”
“以后不要送我如此贵重的东西，我受不起的。”
“这不算什么。”
“你们家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这样会引起乡里嫉妒的。”
“怎么会呢？我这样做，也是为他们好。”
“为何？”
“你看，我送你的这件水晶器，虽说购自临淄，但我发现安陵集市也有类似的器物，这是为何？就是因为像我们这样的商人陆续定居安陵，玉工们看到了机会，所以纷纷制作。假如我在安陵买了一件，那么玉工就有了一份不小的收入，他就会用这笔钱去买肉吃。同样，养猪养羊的人得到了钱，会去买貂衣御寒，又将这笔钱给到了猎人手中。而北方的貂衣之所以能够运到安陵，全靠商人运输。其实，我送你水晶器，可以让匠人、屠夫、猎人、商人都有事做，都有钱赚，可以满足他们的愿望，何乐而不为呢？”
“哦，如此神奇啊。倘若你不送我这件礼物呢？他们真的会过不好吗？”
“这个嘛，其实也不会。只要商人运来了稀罕物，大家自然想要，那么猎人为了赚钱，就会多打猎，匠人为了买东西，也会多制器。总而言之——”
“总而言之，你们是大家的恩人呗。”
“也不能这样讲。”西贤不好意思地笑了。
“既然临淄尽是稀罕物，你们为何要来安陵？”
“说不定这里会成为下一个临淄。”
“到时你们西家可要成为陶朱公那样的巨贾了。”
“不，父亲讲，经商不过是提高修养的方式之一。父亲教导我们要向曾子一样，‘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每天都要内省吗？”
“是啊，从小就如此。比如，我刚才所说那番话，现在想起来，其实有些——自以为是。还有，之前与你讲过的，有的源于虚荣，有的出于自我辩护，有的完全是发泄，不过皆出自真心。”
“心可真累。”
“其实，与你聊天，已经很轻松了。有时我必须在出口之前，思索我打算说出的话，会不会失礼，会不会引起歧义，会不会对生意造成损失。当然，我距离父亲的要求还差得远。”
“我若是像你一样，早就白了头喽。”
“你这样美，才不会白头。”
“真的呀。”鹊儿抿起了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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