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皇帝的声音在空旷大殿里回荡,指节叩着镶金地图上的长安城轮廓,告诉朱泚,朕在封元殿等他的捷报。若城门失守,提着首级来见。
鎏金铜漏的水滴声突然刺耳,将内侍们压抑的喘息切割成碎片。当值学士颤抖着展开空白敕书,笔尖悬在二字上方时,忽闻宫墙外传来沉闷的牛角号,三短一长,正是敌军叩关的讯号。皇帝抓起案头的白玉镇纸狠狠砸在地上:宣所有在京节度使,半个时辰后太极殿议事!告诉他们,谁想做第二个皇浦云,朕成全他!
风不知何时停了,铅灰色的云低低压在京城上空,连檐角的铜铃都敛了声息,只余下空气里浮着的细尘,凝得像化不开的铁水。街道上早没了往日的车辙人声,青石板被禁军的铁靴踏得闷响,一列列玄甲士兵肩并着肩,甲叶相碰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护心镜上凝着层薄霜,映得每个人的脸都冷硬如铁。
他们手里的长枪斜指地面,枪尖的寒芒比天上的云更冷,紧握枪杆的指节泛白,连呼吸都压得极轻——城门外的烟尘早漫过了护城河,斥候快马传回来的消息还热着:皇浦云的先锋营已到十里坡,铁甲洪流正碾过冻土,连马蹄声都像闷雷,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口。
朱雀大街尽头的角楼里,皇帝凭栏而立,明黄色的龙袍被穿堂风灌得鼓胀,他手扶着冰凉的白玉栏杆,指腹摩挲着栏上雕刻的云纹,目光却死死盯着城外。远处的城墙在雾里若隐若现,垛口后的弓箭手已张弓搭箭,箭簇在阴沉的天光下闪着冷光,像一排蓄势待发的毒刺。
“陛下,西城门守将求见。”内侍的声音发颤,跪伏在丹墀下不敢抬头。皇帝没回头,只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告诉他,朕在等。”等那声震天的攻城令,等玄甲撞碎城门的巨响,等这场悬在京城头顶的惊雷,终于炸响。
空气里的铁腥味越来越浓,禁军士兵们的下颌绷得更紧,长枪的枪尾在石板上磕出细碎的火星。不知是谁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立刻被身旁的百夫长用眼神制止——城门外,那股裹挟着尘土与杀气的洪流,已近得能看见先锋旗上的“皇”字了。
残星未落时,铁甲撞地声已踏碎了西城门的寂静。李朝南的三千玄甲步兵列阵如铁壁,最先抵达城下。他勒马立于阵前,猩红披风在晨风里翻卷如燃血,目光却冷得像城根下的玄冰,死死盯着那道朱漆城门。
城门洞黑黢黢的像巨兽咽喉,吊桥高悬,朱漆城门上斑驳的铜钉在微光里泛着死色。城楼上传来的动静却意外稀疏——本该严阵以待的禁卫军,此刻竟东倒西歪地散在垛口后。有人甲胄歪斜,有人长枪斜倚垛口,几个兵卒甚至抱着枪杆打盹,头盔滚落在脚边也未曾察觉。
李朝南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剑的鲨鱼皮鞘。城楼上那面象征皇命的明黄龙旗,竟被晨风卷得垂落半边,露出旗杆上锈蚀的铜箍。最前排的玄甲兵能看清守军涣散的眼神,他们望着城外阵列森严的玄甲军,没有怒目圆睁,没有弯弓搭箭,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秋戏。
将军,亲卫低声请示,末将瞧着......他们连弓都未曾搭上。
李朝南嘴角勾起冷峭弧度。他举起右臂,三指宽的虎符在掌心泛着冷光,只待城东烽火燃起——那是皇浦云约定的总攻信号。晨露顺着玄甲滑落,滴在干裂的土地上洇出深色圆点,三百步外,城楼上打盹的兵卒忽然惊醒,慌忙抬头时正对上李朝南骤然锐利的目光,竟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旌旗砸在城砖上。
北门战场的风裹挟着沙尘,范增将军银须在甲胄间飘动,他手扶城垛远眺的身影虽显佝偻,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三百步外的空地上,三十门红衣火炮如蛰伏的猛兽,炮口在残阳下泛着黝黑的冷光。炮手们身着赤红号服,正以标准的三角阵型排列,炮车铁轮深深碾入泥土,每根炮管都精准指向城楼垛口。
城楼上的守军起初还在嬉笑,有老兵拍着垛口石嘲笑范增老弱,直到前排哨兵突然僵住——那些火炮的黄铜火门上已插好引信,炮身下的土袋堆得整整齐齐,甚至能看见炮口凝结的白霜。是新铸的神威大将军炮!不知谁喊了一声,守军的喧哗骤然凝固,有人手中的箭杆啪地断成两截。
范增缓缓举起令旗,枯黄的手指在风中纹丝不动。城下的火炮营突然爆发出整齐的金属碰撞声,三十根火绳同时点燃,橘红火星在暮色中连成一片。城楼上传来甲胄坠地的脆响,几个年轻士兵抱着城砖滑坐在地,他们看见范增的令旗向下猛地一顿,那瞬间,三十道硝烟如龙般腾空而起。
主帅帐外的风裹着硝烟味扑在脸上,皇浦攥着腰间佩剑的手微微收紧。抬眼望去,暮色里的北门已化作一片火海,范增将军的玄色帅旗在攻城队列最前方猎猎翻卷,像一柄劈开暮色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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