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马车，林黛玉面无表情。小红忙着把车上的炭盆吹旺，顺便替她把身上的孝衣解了，换上一身素淡外袍，再裹上另一件干净斗篷。
晴雯实在忍不住，一边从马车间壁的暗格里给黛玉倒热茶、拿点心，一边低声骂街：
“白眼狼！吸血鬼！阖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
黛玉疲惫地往后靠在小红肩上，闭上了眼睛。
小红轻轻地拍拍她，低声阻止晴雯：“罢了。也就这一回了。往后天高地远，老死不相往来，各活各的，也就是了。”
“老太太明知王家和薛家害了姑老爷姑太太和姑娘，薛家大姑娘宫里宫外地给姑娘找麻烦！
“如今贾家合族能留下，都是姑娘在陛下跟前的面子！
“她倒好，竟然让宝玉去娶薛大姑娘！合着不替我们姑娘报仇不说，还让我们姑娘养着自己的仇人、替仇人遮风挡雨！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老太太怎么就临了临了把那副善良心肠都给收回去了呢！？
“还有宝玉！
“他什么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先前为着咱们姑娘要死要活，弄得满城风雨！险些就把咱们姑娘的名声全糟践了！
“怎么着？这会子忽然间就孝顺了，老太太的话字字句句都凛遵奉行起来了？！
“吸血鬼！
“白眼狼！
“姑娘就不该管他们！
“让他们去生去死，都是他们自己作的！活该！”
晴雯气得七窍生烟，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就要尖着嗓子吼起来！
“你疯了？”小红连连看着车门外，终于忍不住推了她一把，瞪她，“就不能回去再闹？
“这会子把这些话嚷得天下皆知，难道姑娘就有脸了？”
晴雯气鼓鼓地往后坐，靠在马车板壁上，一张帕子几乎要扯烂，紧紧闭着嘴，呼哧呼哧喘粗气。
可此时黛玉却已经慢慢明白过来，轻轻深呼吸，睁开眼睛，看着晴雯莞尔一笑：
“好啦，你疼我，我知道啦！
“多大点子破事儿，值得我们晴雯姑娘生这么大的气？
“快别气，气大了伤身！”
晴雯撅着嘴，刚要开口说话，只听外头赶车的遥遥问了一声：“陶监是骑马还是坐车？”
陶行简声音传来：“坐车罢。”
晴雯立时闭上了嘴，过去帮着挑起车帘。
陶行简进来坐下，见黛玉换了衣裳，上下打量了片刻，问她：“如何？”
黛玉扯一扯嘴角，摇头道：“老太太殚精竭虑，不过是为了替四姓留后，宁肯得罪我罢了。”
“你明白就好。”陶行简摸一摸她的头顶，慈爱地笑了笑，“所谓人老成精。
“她知道，你有太后、陛下和我疼爱着，后半辈子只要不出意外，都会顺心如意。
“可四姓不同。
“她与王家有仇，可以无视薛家，却放不下史家。
“四家联络有亲，除非贾家谁都不管，否则，管一家就等于管四家，撕扯不开的。
“他们家那个宝玉，不是个顶事儿的。唯一一个能撑起门户的狠人，还是王家的女儿。
“偏偏这位王家的姑奶奶，又不大在乎贾家的女婿。
“既是如此，就必要给她找个能制衡掣肘的妯娌，四姓里点来算去，大约也就只有这位大薛氏一个。”
黛玉垂眸，轻轻点头。
陶行简顿一顿，又和声道：“知道你虽然心善，却不糊涂。
“这位贾家二爷的事情，以后不用你管。
“丁明毅来信了。”
黛玉一愣：“丁大人伤势如何了？”
陶行简道：“他虽然逃了一条性命出来，但因为先前整治甄家、贾家等江南世家，在那边很是得罪了一些人。
“想来今后在那边做事也不会太顺手。陛下有意调他进京。
“先前曹匡如以钦差的身份坐镇金陵，平定乱局，收效甚好。
“如今欧阳宝、左毅在两县已经站稳了脚跟，再加上苏州的韦骏，几个人互为犄角，江南可以无忧了。
“陛下昨儿说，要让曹匡如在两江历练几年。
“大约，会让韦骏接了老丁的差事，然后把曹匡如放在苏州罢。
“待事情落定，谁在金陵，我便让谁暗地里照看贾家一二。
“自然，我刚才也跟他们家那位宝二爷说了，以后不必打听你的消息，我也不会让你知道他的消息。”
黛玉默默地点了点头。
唯有晴雯，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二奶奶跟咱们郡主可是不会断了往来的……”
“他们家那位二奶奶是个有本事又知情识趣的人。”陶行简微微一笑，“你放心，她绝不会主动联系你们郡主的。”
小红抿唇一笑：“晴雯姐姐放心，二奶奶只会在旁人面前拿着郡主狐假虎威挣大钱，她才不会跟咱们联系呢！
“不然这挣来的钱，她到底是分不分给郡主？
“不分罢，说不过去，日后也不好意思再借郡主的名头；可要是分呢，那岂不是在剜她的心肝？”
陶行简呵呵地笑，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啊！”
觑着这个空子，小红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陶监，刚才在里头，我们郡主说京里既然用不着她了，她想请旨去行宫呢！
“您快劝劝她！
“这大冷天的，她这职品又没什么分内的侍卫保护。外头的余孽未清，怎么能出宫？
“何况如今皇后禁足，寇昭容和窦婕妤都乐意跟咱们郡主往来，宫里待着多舒服啊！”
陶行简听得眉头皱起，沉思思索。
黛玉一肘推开小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陶行简见状，笑了笑，和声道：“这可是你想差了。
“万扶的罪状现成摆着，大理寺判了斩监候。万皇后这几天天天哭闹着要见皇上，想给她家里求情。
“虽然陛下说了暂时不立太子，但二皇子如今就算是皇上的长子了。他又正直厚道，陛下必会看重。
“后宫只怕也要变天了。
“这节骨眼儿上，倒是别在跟前掺合的好。
“去别宫侍奉太后和太上，便是一个绝好的理由。”
陶行简看着重新缓了脸色微笑起来的黛玉，忽然反应过来，气哼哼地抬手敲她：
“这样的话，难道直说我就会驳回不成？
“还让丫头绕这样的弯子！
“行了，一会儿回去我跟陛下说，明天就让你去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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