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分开行动,隔三差五在家里开个碰头会,不过多是苏清石在说,包括大小刻板的尺寸、喷砂工艺的原理等等,苏广志只是点点头,默不作声。
在与老尤商量后,这一次决定做一个系列的五盏灯,对雷石灯饰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手笔。这五盏灯分别是单灯罩横屏吊灯、单灯罩筒式长屏吊灯、四灯罩组合吊灯、四灯罩井形吸顶灯和柜式腰花壁灯。
铜色会减了屏风的意境,苏清石决定到镇上购买橡木,所有的边框与灯架都采用这种原木。二人研究着灯架的结构,即便是单灯罩吊灯,也要做出更有表现力的形态。
老尤建议先不要想喷砂机的事,从买到运再到研究用法,一个月都打不住,不如到市里买几把喷砂枪先过渡一下,苏清石同意了这个提议。
见苏清石满心热忱,每日干劲十足,老尤实在不想煞风景,苏清石有任何想法他都会配合。然而心底里老尤对这套灯饰是非常没有信心的,无论苏清石怎样改良灯架,到头来都是绿叶和更绿的绿叶罢了。
老尤对品类的涉猎是极广的,以屏风入灯固然是极好的创意,但清雅的灯饰极容易陷入两个极端,“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就看说这句话是用震惊的口气还是鄙夷的口气。
而且苏清石对工艺的选择也过于大胆了些,喷砂不是多么新鲜的技术,但用在灯饰上他还没有听说过。喷砂本质上是对用化合剂对玻璃表面进行蚀化,破坏玻璃表面的平滑形成图案。其原理不难理解,刻板是镂空的,和窗花是一样的道理,拿在手里未必看得明白,贴上去则一眼明了。
想把喷砂刻绘运用精妙,必须有非常精细的刻板,此外还涉及到喷砂上色,背后得有深厚功底的人坐镇才有可能实现。
眼见元宵越来越近,五类灯饰一共涉及到大大小小十多块刻板,老尤左等右等、心神一跌再跌,可苏清石不急不躁,不知他哪里来的信心。
直到这一天的早上,苏清石抱着一个大包袱走进了灯饰厂,里面放着十几块镂空锌板,并有相应的绘制原图。
老尤拿起一块锌板对着晨曦,图案虽不密集,但犀利的弯角、浑厚的线条,刀工尽绽。他把锌板放平,像搓麻将那样抹过手指,鲜明的层次感让他陡然放大了眼睛,旋即大叹一声。
“苏老爷子这么狠!你早干什么去了!”
而他的惊讶远不止这些,因为他看到了绘制原图。
莲蓬上的彩蝶、树荫下的茶盏、渔舟近前的圆月、荷塘一侧的笙箫,它们件件不同,但内里却焕发着一种极为相通的神韵。
无论家庭与外界,清净都是一个难得的东西,所以人才会寻求从外物获得各种各样的羁绊,可以是一个摆件、可以是一个首饰、可以是一本好书,自然也可以是一盏灯。
也包括一道屏风,“心中万事不思量、坐倚屏风卧向阳”,倏然之间,多日关于屏风关于灯架的准备,有了莫大的意义。
也许若干年后山水入灯司空见惯,走进茶巷景区、融入万家灯火,但在此刻,这是老尤没有见过也不曾想过的灯饰形态。
他似乎忘记了,忘记了这片地域,是中国禅宗的中心。
禅意其实是个一点都不遥远的东西,“心是菩提树,身是明镜台”,虽然是绝大多数人无法追求的境界,但这并妨碍人们对它的各种解读,并从中得到一些福至心灵的感悟。
比如不造作,在每个寻常的日子里好好生活,花开花落好好活着、阴晴雨雪好好活着。若要求取便不要蹉跎,若选择蹉跎便不要总把功利闪念,不怕两头找一头,最怕来来回回空拉扯,回头一望须臾几十年。
心若不定,到处都是喧嚣,即便离开尘世也并不能改变什么,往往专门去找的东西,恰恰是一定找不到的。
这就是最直率的禅意。
人有人的不造作、物有物的不造作,在任何时代,“简”都不会缺市场,有人喜欢充盈就有人喜欢简约,有人爱慕奢雅就有人青睐清雅。
老尤尚且有此领会,在这方深受禅宗浸润的天地,他相信人们能从中看到的会比自己更多,“屏风系列”让他看到莫大的前景。
更重要的是,雷石灯饰能打的牌终于多了起来,我们正在塑造自己的产品矩阵,要知道在不远处的仓库里,还散发着一道属于铃兰的芬芳。
片刻之后,老尤夹起锌板便冲进了车间,就在他交代一系列工序的时候,忽然遥望了一眼苏清石。蓦然间,他发觉这小子有一种极为神奇的能力,从鼓叶、铃兰到眼前的屏风,他从来不会说我们要怎么做一盏灯,却总能告诉人们,我们要做一盏什么样的灯。
你可以说他没什么实操能力,但相比之下,后者才是这个行业最珍贵的东西。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在执行的时候更有办法的人。
而这时的苏清石,又一次端详起来这些原图,莫名得让他想起某一个年夜的一道印章。在这个时代,自己才是那类最浮躁的人,在功利面前,心净如水、稳若磐石那是多年以后的修道。
但苏广志想让他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情绪与心境,才是左右人生的航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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