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越的问题一丢出来，整个屋子里便没了声音。
本就是因为猜忌才强行扣下的莫须有的罪名，如今被追问，解释起来便有些无措。
“柏公子误会了，少保大人武夫出身，措辞上难免有些许欠妥，本意并不是如此，不想这般冒犯了柏公子。”巡按使安齐站了起来作揖道，“各位大人思量的是这等关乎两国间关系的事，军中应主动送耶律公子来京城。一是北漠毕竟贫瘠不安定，怕怠慢了耶律公子；二是怕别有用心之人以此由头摸黑贵军的名声。”
柏越笑着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位丞相义子，红口白牙三两语间这么一辩驳，便将之前那些不当的言语翻篇了，最后还归因为都是为了柏家军好，这位安大人如此这般是在逼迫他不得不大度一点不再揪着这一个问题。
不愧是老奸巨猾的丞相之子啊，这伶牙俐齿的拿捏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安大人这般说来，先前那确实是我误会了齐少保，还请少保莫要怪罪。”如今不能直接与这些滑头正面交锋，柏越只得笑笑顺着台阶下了，只是这笔账总是要记上的，“所以各位大人如今是作何打算的呢？”
李章事慢悠悠地坐在前头开口道：“这事啊，也不是我们几个人就商量决定的，还是要以耶律公子的意向为准，看耶律公子是留在京城，还是返回契丹。”
说得好听是以耶律灵泽的意向为准，但这两个选择不见得有一个是合着他的意向的。
耶律灵泽笑了笑，说：“多谢各位大人体谅，不过眼下我也没拿定主意。约莫等到比试会结束后，再做定夺。在下叨扰军中已久，到时候，自然不会让各位大人为难的。”
他这番话说完后，李章事看了看安齐巡按使，两人相视点了点头，其他官员也接连着点头，两方各退一步，都不必逼得太紧，这件事便这般定下了。
“那就按耶律公子说得来办。”
樊将军看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两方都不太满意却只能相互妥协，留在这里虚与委蛇也是面合心不合，谈多了反而会出事，便作势看了眼天色，说道：“时候不早了，各位若是谈完了便早些回去休息。”
李章事起身扫了扫宽大的官袍衣袖，抬眼看着樊将军笑道：“那就不打扰将军处理军务了，告辞。”接着他停顿了一下，转身看向柏越，“早就听闻柏公子才华横溢、谋略了得，今日若不是天色已晚，老夫还真想和你探讨一般。如此，便也只能往后再叙了。”接着便带着那群人走了出去。
“能得李大人赏识，是柏越的荣幸。”柏越起身拱手谢道，等到那些人都走出去后，才放了下来。
耶律灵泽还坐在椅子上，和他在空中四目相对，轻笑了一下，“大梁的官场，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立足的。”
柏越瞥见前门口侍立的士兵中有一个不着痕迹地往这边看了一眼，有些不悦地蹙眉，耶律灵泽借着抬手的工夫也看到了这一幕，嗤笑一声理了理衣襟。
“耶律公子，眼下你有何打算。你是借了柏家军中的名额来的，到时比试会，你是站在大梁这边，还是契丹那边？”樊将军在主位冷冽地看着他。
耶律灵泽无声地笑了一下，看向柏越说，“借了柏家军的名额，自然是代表大梁这边参与的。”
这么做大梁这边是不会追究柏家军对的责任了，但耶律灵泽也必然会在契丹那边名誉扫地。
耶律灵泽像是知道柏越在想什么一样，还没等他开口又继续说：“那些大人们说，这是朝廷的意思。不过确实我也没有什么身份代表契丹参加，我这身武艺很多都是在大梁练成的，自然是不会站在大梁的对立面的。”
这是在逼他就范，若耶律灵泽不答应这个要求，到时候为契丹效力，柏家军自然会被当作众矢之的。
“既然决定好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柏越和耶律灵泽并肩走出中军堂，跨出门槛的时候柏越深意地看了眼那个士兵，那人对上他的视线起初还能维持面不改色，随着柏越一声轻笑，那人便躲闪着将视线转移开来。
没有练到位的眼线啊，柏越收回了视线，在心里下了个定义。
夏家军治军这般严谨，不可能会在军中掺杂其他的眼线，京城那些人定然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樊将军妥协，任由这般粗糙的眼线活跃在眼皮子底下。
“京城来的大人们给另外安排了住处，怕是不能和你一起回营了。”耶律灵泽走在柏越的后面，突然说道。
柏越脚步没有停顿，看着前斜方走来的巡逻士兵，他知道这里面至少有一个会是京城的眼线，“大人他们这般做自然是有他们的思量和考虑。”
后方一声莫名的轻笑声传来，耶律灵泽附上前来虚虚地依着柏越的肩头，看着前方走来的士兵，“你干嘛这么怕他们啊？”
柏越脚下的步子缓滞了一些，耶律灵泽便靠得更加近了些，悄声在他耳边说道：“我需要有关契丹王族所有的消息。”然后又飞快地退开，笑了笑说：“果然在你看来，兄弟还是比不上你的功业。”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也足以让有意听到的人捕捉到，在他抬眼的一瞬间，前面那走来的队列中有一个人打量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被耶律灵泽抓了个正着。
柏越叹了口气，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面走着，“你终究是个契丹人，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啧，那可还真是无趣了。”耶律灵泽停在路上，旁边是另外一条小道，通向的是另一排昏暗的房屋，三三两两的窗子渗出来丝丝缕缕的火光。
柏越听到身后只有整齐划一的步调声，那道极轻的脚步声消失了，便转过身来看着耶律灵泽，面色冷淡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生来便是为守着大梁，护着北漠这片土地，又怎么能够冒险放弃这些，去选择相信一个契丹人？”
巡查的队伍擦肩而过，耶律灵泽往那条小道走去，轻飘飘地留下一句，
“你我的血脉生来便是枷锁，柏越，我知道你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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