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后的仲夏之夜。卡莎照例祈祝，听学，颂歌，与同伴们修习金蛇链阵，而后沐浴净身，跪坐于玉台之上，在月光降临之时结束今日的最后一次祈祝。
“喵——喵——”
树丛之中传来猫叫。
卡莎疑惑，这天雪山壁立千仞，为何会有猫儿的踪迹？她循着猫儿叫声，一步步走向灵坛之后，正当她耐不住好奇，想要一探究竟之时，那树丛忽然一动，一双手伸出，登时将她拽入其中。
“啊！”卡莎只惊呼一声，便被对方欺身压下。待她终于看见眼前之人，却眼中一酸，当即扇了对方一个耳光。
“是你！你来做什么？！”
“卡莎！我终于找到你了！”艾尔坎紧紧抱着她，即便是被她打骂也不愿松手。
“艾尔坎，你找我有什么用？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来？”卡莎质问道。
“卡莎，那天我被阿爹关在屋子里，一天都不许我出去。后来我好不容易从窗户爬出来，骑着快马去找你，可是追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圣教的队伍。”艾尔坎说着，面露喜色，“卡莎，现在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一起回家去吧！”
“原来是这样...”卡莎叹息一声，却不答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牵了一批羊，送到天雪山上。他们不愿沾上这些东西，就要我自己赶上山。他们正忙着清点，我就来找你了。”艾尔坎高兴地揉了揉卡莎的头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猫儿。”
卡莎却忙于避过。
“艾尔坎，你离我远点。你身上有一股膻味，若是被领主闻到，我就遭殃了。”
“是么。”艾尔坎退了退身子，却拉过卡莎的手，“卡莎，时间不多，我们快走吧！”
卡莎摇头道：“艾尔坎，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卡莎并不解释，只是接连说道：“你快走吧，我不能跟你走了。还有，我再也不会回克兹尔塔格了。以后你也别来找我了，知道么？”
“卡莎！你要永远留在这个鬼地方吗？！”艾尔坎惊呼道。
“艾尔坎！注意你的言辞！”卡莎呵斥着退后，冷冷说道，“这里是圣坛净地，你怎么敢如此亵渎天神？！”
艾尔坎不依不饶：“我不明白，这圣教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卡莎黛眉一竖，冷声道：“你再诋毁圣教，小心我喊人来捉你！”
“好，我不说，我不说。”艾尔坎软下话音，恳求道，“卡莎，你跟我走，我们逃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克兹尔塔格了。我们就去阔克苏，去苏鲁拜，从前你不是说，想去看苏鲁拜的银庭湖么？我们就去那里，好不好？要是你不想去，我们...我们就去中州，据说那是个很大很大的地方，总有我们安居的地方......卡莎，跟我走，好不好？”
卡莎忽然露出虚幻的笑容。
“我不会跟你走，艾尔坎。我是天神的奴仆，是圣教的掌链使，我将我的一切都献给圣教，只有在这里，我的灵魂才能获得片刻安详。我不回克兹尔塔格，是因为我知道，我的家人会因我对天神的忠心与侍奉过得很好，在圣教的庇护下，我不必再有任何牵挂。”
“你在说什么胡话？”看着她这副模样，艾尔坎痛心疾首道，“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连夜带你离开。”
卡莎冷冷道：“艾尔坎，你不会懂的。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我不揭发你，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倘若被圣教之人知道你来过这里，他们一定会不惜代价杀死你。”
“卡莎，希望你有一天能够醒悟，脱离这虚伪的圣教。”
看着昔日的恋人性情大变，艾尔坎心如刀绞，离别之际，他最后转头说了一句：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卡莎就要斥责对方，可他却迅速翻墙离去。
“艾尔坎......”
卡莎跌坐在地，摸了摸耳边的脂玉坠子。月色在坠子之间温慢流转，就像情人的眼睛。
......
卡莎知道，艾尔坎加入了西州臭名昭着的沙盗团。那也是圣教一直以来想要铲除的异己之流。
卡莎有时候也会想象，倘若那天晚上她与艾尔坎离开，如今会过着什么日子？是春天的叶羌河，夏天的葡萄与鸽子蛋，秋天博孜塔克草原上的星星，冬天的篝火，唱歌跳舞的少年与少女？还是阔克苏的笙歌灯火，亦或是苏鲁拜的银庭湖？
不，应该是漫无边际的奔逃与既定的死亡。
卡莎在月色下一丝不挂，看着镜中自己那如雪的背脊。上面正纹着一轮银色的新月，在夜色之中熠熠生辉，栩栩如生。这一轮新月乃是圣教中人引以为傲的印记，这意味着拥有它的人已经成为了足以令法王信任的资格与能力。
卡莎将泉水小心翼翼地倒在背脊上。
细看之下，那新月所在的皮肤竟隐隐传来蠕动——那是蛊虫作祟，整日整夜地煎熬她的意志。倘若不予它们圣泉之水，它们就会啃噬自己的着她的血肉，她的骨骼，她的内心。
卡莎知道，自己再也离不开圣教，更离不开那高高在上的教主大人。
——就像所有步入待嫁之龄的同伴那样，她早已将自己的忠贞献给了圣教，献给了无心教主。
她还有什么颜面再见那曾经的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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