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母亲身故，冼承业一边怅然若失，一边竟然有种如释重负感，他还以为终于摆脱了身份上的污迹，可以安心做他的冼家嫡长子了。
然而母亲的逝去却是加速了他被父亲抛弃的进度……
太可笑了！
父亲告诉他，黎县来了一位夫子，出身荆州的月鹭书院，甚有大才，让他与表弟一同求学，顺便为丧母散心。
天真的他还以为父亲是为了栽培他费心，结果竟然是为了把他调开，方便悄悄另娶续弦啊……
续弦进门就怀上孩子，再过半年，很大可能是男孩的新生儿就会成为代替他的新继承人吧？
冼承业神色不甘。
“你父亲新娶的续弦，听说是橙氏妇人。她的兄长似乎又娶的是海氏，而海氏这一辈的兄弟干脆与其余四姓都结了亲……”
杨轩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情报分享给正主，想看看他的反应。
这几个姓氏之间大肆结亲通婚，一定是为了更好的捆绑在一起，以面对雷州领主与大周的压力，似乎是铁了心团结一致了。
冼承业想要向杨轩展现自己的价值，便道：“你要是问我表弟，那傻小子可能会说‘这不很正常嘛，五姓家族之间联姻结盟’。”
杨轩饶有兴趣地道：“难道不是么？”
“我姑姑嫁给揭山清，是雷州五姓百年来第一次嫡支结亲。”
冼承业想到什么，面露嘲讽：“我的同族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雷州五姓在过去可是在乡间日常冲突到打破头的程度。”
“械斗？”
杨轩知道乡民们都是以血缘宗亲为单位聚居，五姓家族早期还没拥有如今这么庞大的地主家业的发展时期，很可能在扩展土地的过程里发生直接冲突。
冼承业点头：
“若不是我家里有个不受其他人待见的叔祖就喜欢抓着我讲百年雷州故事，我也不知道，原来他小的时候，五姓家族的人动不动就抓着锄头镰刀在田坎上打架，甚至伤人性命不在少数。”
争引水浇灌被人截留，争互相接壤的田地分界谁动了手脚，争散养的鸡鸭被人偷走，争新建的农宅或墓地坏了别家的风水，谁家的货郎卖东西到了另一家的地界被暴打了一顿，这类琐事，杨轩能想象的出来。
虽然各个姓氏都有自己主要发展的地区，但事实上乡土的姓氏分布并不是泾渭分明的城池，互相之间犬牙交错，某个区域虽然是一个姓氏的族人多，却也有其他四个姓氏的人的村落。
那会儿这群人应该都还是乡间的地主，或者普通农户，家族慢慢扩张发展，最终形成分而治之的局面。但是过去在乡间兼并土地时，肯定没少积攒矛盾。
“这位叔祖给我讲了好几桩冼家为了些买卖，以及土地归属问题与其他家发生的大型械斗，他那会儿还是孩子，只记得大院进进出出都是挂彩的大人，丧事就办了好几场。”
原始积累往往血腥暴力，杨轩猜测，等到这位叔祖年纪大了之后，各家都稳固成了上层的老爷，很多亲自赤胳膊上阵的事情没了，都是有家丁下人去处理脏活。
直至今日，外部的压力盖过了已经被年轻一辈主事人遗忘的旧仇，通婚显得顺理成章。
下面的泥腿子仍然可能成为争斗的棋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爷们平和地尔虞我诈。
五姓家族愈发道貌岸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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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承业现在是不相信五姓家族抱团固守，就能凭借山高皇帝远的优势抵抗得了大周对雷州的影响。
结亲又如何？
依靠联姻同盟关系依旧薄如纸，若是任何一个姓氏失去了自己的跟脚，他们嫁入其他姓氏家的女儿，想必也与他母亲那般下场无异。
他们的外孙即便是嫡子，宗族哪怕过继一个自己族内幼子过去，都不会让他们继承家业。
冼承业如今看开了，雷州不过是神州大陆一隅，五姓宗族皆短视，眼前这位领主大人用的才叫大贵族手段。
这些天闲逛乱跑，他是揣着小心思的，结果那个不是管家胜似管家的首席护卫王洪年告诉他：
“我们家主大人说了，随便看，随便学，不懂来问，一一解答。有啥感兴趣的方向，他能让你们看到更远的地方。”
“不怕我把你们的底牌泄露出去吗？”冼承业不服气地诘问。
王洪年自信一笑：“你所见到的这一切，是家主大人能做到的神迹中的九牛一毛，而家主大人在雷州已经做到的，是他这里——”
王洪年指着脑袋，继续道：“——所想得到的沧海一粟。”
好大的口气。
不过，冼承业再不服，十几天下来也泄气了，他发现他这种外行吧，学个皮毛都挺难的，除非杨轩真的愿意派人帮他去冼家的土地上手把手传授经验。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冼承业不想兜圈子了，直接问杨轩。
实在是他也觉得自己好像一无是处，除了当个傀儡再无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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