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昆仑山一带自打入了春便一直承着不曾停歇的风雪,天地银装素裹得毫不含糊。躲在山野间的走兽熬过了萧条荒芜的漫长冬季,却从此在这突袭而来的寒流之下再看不到天日。
如今眼看清明已过,天气好不容易有了转暖的趋势,平原上的雪融了大片。
冰雪消融后,绿意未生,入眼先是随处可见的野兽尸骨,显得可怖又可怜。
而背阴的地方则回暖得更为艰难一些,一天下来到了正午时候冰雪才会有一点初融的迹象。可总是不等它们化尽积雪露出底下的完整模样,阳光便会被云层吞没,温度骤降下来,还没来得及落下的融雪便又重新凝结,反反复复地,地面枝头都挂着冰棱子。
尽管如此,群山环抱合围间的山坳依然拼了命地积蓄所有的春意,在某一方寸间拔地而起郁郁葱葱的树木,山泉流泻其中......
等到春意积攒够了,春风席卷而来,绿意便会由这些山坳间蔓延开去。
西北的所有生灵都带着这份期许等待着。
可眼下月光清冷,依然只能照到溪面不知厚薄的冰面上,反射起粼粼微光。
一抹身影自树梢无声落下,借着枯败草木的掩蔽迅疾穿行在林间,很快便到了一处山洞。
他进了山洞掸去身上沾上的水汽,摘下头巾,层层包裹底下的脸正是温季。
山洞暗处走出来一个人,开口问道:“情况如何?”
温季上前几步,微垂下头:“确定了,南、北坡各有三个岗哨,每两个时辰一次换岗,西边山势险峻,只设了一处岗亭,哨兵也换得不勤,看着颇为松懈,东坡是峭壁,具体的情况暂时看不清。”
温谨言沉吟,道:“能看到他们的营地在哪个方向吗?”
温季点头:“北边的火光最甚,南边也有篝火和人声,但预计只有不到一千人,西边除了换岗的人,暂时没见有其他人活动。”
“那好,”温谨言掷地有声道:“告诉他们准备一下,明日丑时三刻随我简装突袭南坡。”
温季一愣:“为什么不选西坡?”
温谨言:“西坡夹在南北之间,一旦惊动他们就容易形成合围之势,相比之下南坡人数相当,北边要赶过来又需要一些时间,我们更有胜算。”
温季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们当中还有一个拖后腿的,不是已经溜了一个人出去吗,为什么不等援兵?”
温谨言知道他说的是钱理,不轻不重地斜了他一眼:“小心说话。”
温季不知悔改地随口应了一声,又问了一句:“真的不等了吗?”
他没有领过兵打过仗,可他也能看明白眼下双方的形势。
山匪的人数是他们的数倍之多,虽说现在分散在各个山坡上,可也就这么方寸之地,只需要一个信号,汇聚起来要不了半刻钟,而此时他们被逼入这山坳间,对方占尽了高点监视他们,这种情形之下,为什么要主动去招惹他们呢?
他们是带着皇命的钦差,一路下来沿途的官员都是提前知道日程的,若是迟迟未到,按说一定有人往国都那边通报,他们的干粮还能撑上一段时间,难道不应该等待援助来得更稳妥一些吗?
温谨言摇头:“不能等了。”他眸光深沉,笃定道:“你还没发现吗?这些人的行为太不符合常理,我们被围困至此已有十数日,却始终不见其他动作,像是在等待什么......”
更何况这几天他越想越觉得这些山匪的行动模式实在不像一群普通的匪类——太过于训练有素了,合围,威逼,按着早有预谋的路线将他们比如这进退无路的维谷境地。
温季天资不差,当即便悟了几分:“主子的意思是他们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我们,我们只不过是被当成了诱饵?”
温谨言站到洞口朝南边眺望,可他肉眼凡胎,又站在低处,到底是什么都看不见,只好喃喃道:“但愿是我想错了。”
但愿还来得及。
西北以南的方向,一大队人马犹如一场规模盛大的沙暴,铺天盖地席卷而过,一路直奔着西北深处的腹地山区。
仔细看去,那些人皆是军旅打扮,可各个面有疲态,身上的甲胄上覆着一层薄沙,在他们动作的时候时而被抖落一些,露出底下锃亮的盔甲,一眼过去还以为是什么故意做成斑驳龟裂的作战伪装。
彭少阳驱马和宇文曜并肩,在马蹄扬起的喧嚣沙尘中高声喊:“陛下,探子来报,翻过前面这座山便是敌营所在了。”
宇文曜闻言用力点了下头,非但没有慢点减缓的意思,反而用力一喝,手腕猛地一抖,胯下的马被缰绳勒得高高扬起马首,棕色的鬃毛在没日没夜的奔波中已然覆了一层灰土,一听喝令,脚不沾地的埋头往前直冲,一路御风往前。
宇文曜压低了上身以保持平衡,心思却早巴不得化成天边的孤雁,振翅翻过眼前的重峦,一览那后面到底是什么样一番景象。
一开始出发的时候他尚且还存着那么几分游刃有余的自信,可这一路越是紧赶慢赶,就越发觉得一些客观的条件下许多事情都是人力所不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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