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九年春，万物复苏。
院儿里两个小姑娘正在嘻嘻哈哈的玩闹。
两位一个梳着垂鬟分肖髻，另一个是飞仙髻。
二人穿着乍一看是差不多的华贵，可仔细瞅便能瞧出分别来。
“你爹是大奸臣，马上就要被凌迟了！”
梳着飞仙髻的突然笑嘻嘻的说着，就像是在开玩笑似的。
殊不知另一位是着急了，“你胡说！爹爹这几日是进宫有要务处理。”
明央说罢，对面那人笑了起来。
“处理要务？是忙着贪污吧！我爹爹可都说了，你爹这是在造孽。”
“你闭嘴！你胡说！”
明央直接上前将人推倒，小姑娘哭了起来。
“你就要没爹了，你爹本来就是大奸臣，贪了老百姓吃饭的钱，饿死好多人！”
“哎哟，我的小小姐，怎么了这是？”
远处老嬷嬷听见跑了过来，看到明央红着眼眶拳头紧握，赶紧将她抱住扯远了些。
“李小姐，没事儿吧？”
老嬷嬷开口问着，让丫鬟将人扶起来。
“嬷嬷，什么叫凌迟？”
明央声音颤抖，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果真害怕，嬷嬷听到这话微微顿了一下。
片刻后，看向了梳着飞仙髻的李小姐。
“您比咱们小姐虚长两岁，有些事也比她清楚，她还是个孩子罢了，就算有罪咱们小姐也是无辜的。”
听了这话李小姐哼了一声：“反正，我没有说谎。”
她看了明央一眼然后挥了挥手，丫鬟过去扶着李小姐越走越远。
嬷嬷无声叹息，低头看向明央。
“小小姐，你爹爹对你很好，哪怕他对别人而言是坏人，可对你也是极好的。”
“所以爹爹真的是个坏人？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叫他大奸臣？”
明央泫然欲泣却强忍着。
爹爹一直说，他们明家的孩子最坚强，不能轻易哭鼻子。
“李青青就是嫉妒我，她嫉妒我的玉簪子，这是宫里娘娘们都没有的东西。”
“还有这面料，是皇上亲自赏给爹爹的，他对爹爹这么好，怎么会惩罚他呢？”
老嬷嬷听不下去将明央抱在怀中，泪水沿着苍老面颊上的沟壑蜿蜒。
明家要完了，这风声已经在民间传了两三日，几乎整个盛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偏明家像是铜墙铁壁似的，又或者说只将明央瞒的严严实实。
自打李青青说了那些话之后，明府的安宁彻底被打破了，明央夜里都未进食。
慧嬷嬷急的连连叹气，可明央一直就是个倔骨头，犯起劲儿除了明瑞，没有任何人能劝得住。
自打他们小姐走了之后，明瑞将这孩子是捧在手心里，从不曾受过任何的磕碰。
慧嬷嬷知道明瑞本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早先与他们小姐在一块时，那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
自打他们小姐过世…
可无论是何原因，他终究做出了这事儿，那便得认。
慧嬷嬷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小姐还是不曾吃饭？”
蕊寒摇头：“已经端进去五次了，好歹这后几次没将盘子给掀了。”
她上前几步小声道：“嬷嬷，这府里的姨娘们…都在偷摸的收拾行李了，下人们也一个个颇为不安生。”
“有什么法？如今府里竟连一个做主的都没有，派人进宫连宫门都进不去。”
慧嬷嬷摆手：“旁人都罢了，好好将小小姐守住便是。”
“你们从小跟在小小姐身边儿，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知，老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也知。”
蕊寒点头：“这是自然的，我去将煲的汤端来，多多少少让小姐喝一些。”
夜已深，只有那雕花木门中透露着些微的亮光，屋子里是一片杂乱。
明央将这些年皇帝赏的东西挨个拿了出来，换上了自己早先已经多年未穿的锦衣，这衣裳其实也很舒服。
“蕊香，你将慧嬷嬷叫来。”
明央嗓子有些许沙哑，蕊香一听便知她定是偷偷哭过了。
自打午膳前，明央就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午膳未吃，晚膳未吃。
起初还让丫鬟进去，后来则是门窗紧闭，谁都不让进了。
慧嬷嬷在门口好生的劝阻，明央只说她有事要做，收拾好了就出去，众人也不知她究竟在收拾什么。
现今好容易愿意见人，蕊香赶忙跑着去叫慧嬷嬷了。
回来之时门已经打开。
四个丫鬟和慧嬷嬷跑了进去，这才看到屋子里摆放的东西。
明央笑嘻嘻的说道：“嬷嬷，皇上要是因为这些东西才罚爹爹，那央儿就都不要了，咱们再把这些东西还回去，让爹爹回来吧！”
她缓缓朝着这边走过来，“爹爹都已经进宫好多天了，他早先便说吃不惯宫里的饭菜。”
“这东西虽然用过了，可我都保护的新新儿的。”
明央将一个包袱打开：“这里头都是我自己的东西，这些也一并给他们，明央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爹爹。”
听着她颤抖着略带哭腔的声音，再看着她强忍着泪水微笑的脸，四个丫鬟已是侧头掩面。
慧嬷嬷则是上前抱住了明央，不忍哭了起来。
“我可怜的小小姐，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哟！”
.
“咱们央儿马上就是金钗之年，到时为父自给你挽发，再给央儿寻觅好婆家。”
己卯月，辛未日，大雨。
短短几日明央已经瘦了一圈，连属于小姑娘的两颊肥肉也褪去。
午时三刻正，明央迈步出门，在院里朝着刑场方向跪下。
在皇宫派人将明丞相府围着的时候，明央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明家短短七年经历了大起大落，这七年她父亲从一个地方小官成了如今的宰相，再到上了刑场。
大雨中，也不知明央脸上是泪是雨，她跪的笔直，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刑场上的画面。
那日她翻书了，“凌迟者先断其肢体，乃抉其吭，当时之极法也。”
这千刀万剐的极刑今日施与其父，曾抱着明央的双臂，抚摸她额头的双手，温柔唤着小央儿的嘴唇。
在看灯会时候分明也会将她抗在肩上，愿将一切都给他的小央儿的慈父。
此刻正在刑场之上,一寸一寸的被人割着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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