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营外空旷的荒野，郭嘉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若主公遭遇不测，哪怕少主真的降世，也极为年幼，面对如今时局，如何稳定荆州？”
“托付贤臣辅佐摄政。”王旭低声道。
郭嘉轻轻摇头。
“虽然荆州文武中不乏忠臣义士，短期内能稳住局面，但如何确定少主成人后能慑服文武，贤臣逝世以后怎么办，其后人是否同样忠诚，是否会争权，荆州上下因主公而凝聚，若主公遭逢不测，如何保证群臣不生异心，少主在大权旁落的环境里成长，岂非危如累卵。”
“那奉孝有什么建议？”
“主公是否想过……再次让主母摄政？”
“你是指……”
王旭微有些惊讶，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郭嘉重重点头。
“主公何不令主母效仿高祖的吕后那般摄政，主母自黄巾起时就陪着主公南征北战，多情仁厚，深明大局，内能执政掌权，外可统兵御敌，本就在荆州老臣心里有很高的地位，而且在百姓间的威望也非常高，理当能服众，而且主公最好令主母怀孕，由其亲子继位。
是时主公再选定摄政文武辅佐主母，且把兵权三分，主母亲掌一部，摄政谋臣掌一部，摄政武将掌一部，或许会造成军力分散，不利于统兵御敌，但能稳住大局，消减变数发生，文武不易生异心，便于少主长大后顺利继位。”
王旭静静考量许久，觉得确实是不错的办法，或许有很多隐患和弊端，但终是有克服的可能。
“奉孝觉得兵权应该交到谁手里？”
“高顺和田丰。”
“嗯……我倒是觉得你和高顺最合适，元皓终是太刚直，性子过烈。”
“若真的有那一天，主公病危之前，属下必定归隐田园。”郭嘉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王旭有些疑惑。
郭嘉躬身行礼：“属下今日说出这番话就已经不适合。”
王旭久久沉默。
“你是害怕我？亦或是害怕徐盛和赵云他们？亦或两者都怕？”
郭嘉微微怔住，似乎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但随即又含笑不语，坦然与他对视。
凝视着郭嘉清澈的眼睛，王旭禁不住慨然感叹。
“奉孝！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和知己，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而我也很信任你，此番确实没有试探你的意思，是真心期望你能挑起重担！”
郭嘉突然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行个大礼。
“请主公恕罪，若主公真有不测，奉孝再不会辅佐任何人，便在荆益之地安享余生。”
“为什么？”王旭愈加迷惑。
“主公！”
郭嘉轻轻抬起头，神色略显怅然。
“我今生最得意的决定便是当年跟随荀彧去拜见主公……主公情深义重，这些年待我不薄，不仅令我尽展胸中才学，还教会我很多闻所未闻的知识，而且要名有名，要利有利，我自是感激不尽，但主公亦知属下的志向。
若主公真有不测，荆益之地将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待少主长大成人，纵然文韬武略堪比主公，但天下大势不外乎三种可能，一种是北方曹操或袁绍扫六合平八荒，一统宇内，二种是天下两分，国家分裂，而最后一种则最有可能，我等困守西南，孙坚雄踞江东，北方一统，形成三分割据之势。
不管究竟是哪种局势，少主成长的二十来年已经失去统一天下的最好时机，甚至连文臣武将都已经精疲力竭，失去进取之心，而西南有先天不足，再加各方势力稳如磐石，恐怕穷尽属下毕生之力也难有作为，决定成败的理当是后人。
属下已然深受主公重恩，不愿转投他方，更不愿与主公的后人敌对，做那不忠不义的事，哀，莫过于心死，是时身居高位有何用，毫无意义，不过浑噩度日而已，不如把位置让给有冲劲的后人，也许能创造奇迹。”
郭嘉深深地吸了口气。
“主公在，属下心里有底，主公不在，属下的魂就没了，唯有归隐田园，或营商，或耕种，过些平静的日子，而田丰与属下不同，他性子刚烈，不肯服输，认死理，明知不可为也会一如既往的坚持，若主公真的遭遇不测，最需要他这样的能人来奠定基础。”
王旭久久沉默。
郭嘉真是太聪明了，他了解自己的性格，了解自己的能力，也了解世事时局，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和做不到什么，把什么事都看得很透，如此反而失去了与天命抗争的勇气，所以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谋士。
不知道为什么。
此时此刻。
王旭想起了历史上为蜀汉鞠躬尽瘁的诸葛亮，突然就领会到诸葛亮为何会活生生累死，为何会不顾一切北伐，甚至把所有反对者尽数打压。
因为刘备死后，蜀汉没有主心骨，没有指路的明灯，诸葛亮不得不亲自点亮这盏灯，用行动来告诉所有人，至少他还在，他还没有放弃，蜀汉还有希望，纵然明知人的力量有穷尽，而他仍是义无反顾。
如今的荆州何其相似。
王旭已经能想象到，接过大任的高顺和田丰今后将是如何心力交瘁，恐怕最终亦是留下鞠躬尽瘁的美名，那是深沉的无奈与坚强，而非草率的鲁莽和甘愿。
不如直接把荆州交给曹操或孙坚？
王旭突然升起了这个念头，但仅仅只是片刻就彻底打消。
若是出于战败或被迫，彷如早前他伤重垂危的时候，或许能够这么做，但主动交权大为不同，且不说别的复杂原因，单是一个问题就很难解决——已经为这份事业牺牲和奉献极多的人怎么办，他们留下的孤儿寡母怎么活，或者说怎么理解这种行为？
战旗不是说立就能立，也不是说撤就能撤，因为上面有鲜血和牺牲，有尊严和荣耀，还有无数人的名和利。
王旭深吸口气，缓缓露出了熟悉的灿烂笑容。
“若没有前路，我们便开拓一条路！若没有未来，我们便打出一个未来！至少……我此时此刻还没死！奉孝！帮帮我！我要活着！我也想活着！我要带着我们的战旗……继续向前！”
“主公！”
郭嘉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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