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着太守府书房的窗棂。烛火在青铜雁鱼灯中轻轻摇曳,将孙宇的身影投在身后的屏风上,拉得很长。他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摊开的南阳郡舆图被烛光镀上一层暖色,那些山川城池的标记在明暗交错间仿佛活了过来。
脚步声在廊下响起,很轻,带着雨夜的湿润。孙宇没有抬头,笔尖在丹阳县的赋税记录上轻轻一点,留下个朱砂印记。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门外静默了一瞬,随即,南宫雨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已换下宴饮时的华服,穿着一身深蓝色胡服,腰间束着银丝绦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几缕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白皙的颈侧。背上那个小小的行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融进夜色的雨滴。
“府君。”她敛衽一礼,声音比雨丝还要轻柔,“雨薇特来辞行。”
孙宇终于抬起眼。烛光下,他的眸子深邃如古井,倒映着跳动的火焰,也倒映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
“我准你走了吗?”他语气平淡,指尖无意识地在舆图上划过,正好掠过伏牛山的方向。
南宫雨薇微微一怔,抬眼看他。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人看不真切他的情绪。“府君方才在山巅…”
“方才是在人前。”孙宇打断她,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笔杆落在青玉笔山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现在,这里只有你我。”
他身体微微后靠,整个人陷入宽大的宽座中,玄色深衣的衣摆垂落,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告诉我,你真正的去意。”
窗外雨声渐密,敲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
南宫雨薇抿了抿唇,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情绪:“雨薇…不知府君何意。”
“南宫雨薇。”他唤她的全名,声音在雨声中显得低沉而清晰,仿佛带着某种韵律,“你当真以为,我孙文韬是那般好糊弄之人?”他站起身,绕过案几,步态从容地走向她。玄色衣袂拂过地面,几乎没有声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来自江左,姓南宫,身负上乘武学,却对太平道之事格外敏感…告诉我,”他在她面前三步远处停下,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你与南宫晟,究竟是何关系?”
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南宫雨薇猛地抬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娇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被风吹雨打的芙蕖。书房内陷入死寂,只有雨声潺潺,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两人之间几乎可闻的呼吸声。
良久,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原来…府君早已猜到了。”她不再掩饰,声音里带着疲惫,也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南宫晟,是我的堂兄。”
孙宇眼中并无意外之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他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江东南宫氏,世代居于吴郡,以武传家。”南宫雨薇转过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连绵的雨丝。雨水顺着窗棂蜿蜒流下,像是泪痕。“族中子弟,自幼习武,弓马娴熟,却轻慢诗书,鄙薄文事。”她的声音飘忽,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虽在地方上算得上是豪族,拥有良田、部曲,但与吴郡四姓那般累世经学的文华世家相比,始终被视作粗鄙武夫,难以真正融入江东士族的核心。”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棂,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我堂兄南宫晟,是族中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心高气傲,自幼便不甘心南宫氏永远屈居人下。他认为,这乱世是南宫氏崛起的机会。”
“所以,他便投了太平道?”孙宇接口道,语气听不出喜怒,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着窗外的雨幕。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南宫雨薇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一丝清冷的冰雪气息。
南宫雨薇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闭上眼,长睫微颤:“不止是投效。中平元年黄巾乱起时,家族中…包括我伯父,曾暗中资助过活跃在徐州、扬州一带的黄巾残部。”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提供钱粮,甚至暗中派出族中精锐部曲相助,意图借黄巾之力,搅乱江东局势…”
她猛地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映着烛火,也映着他的身影:“那时我还年幼,但依稀记得那些夜晚,族中密议的灯火,父亲无奈的叹息…我父亲是极力反对的,他认为这是与虎谋皮,必将引火烧身。可惜…”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仿佛感到了秋雨的寒意。
孙宇沉默着,目光从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移到窗外无尽的雨夜。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半开的支摘窗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渐大的雨声和寒意。这个动作自然而随意,却让南宫雨薇的心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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