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精准、冷酷,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冰凌,裹挟着严冬的寒意,狠狠砸下。他并非虚言恫吓,而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到来的、血淋淋的现实。南宫雨薇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那便是他曾在那个烛火摇曳的书房中,带着近乎冷酷的理智向她提出的,希望借助她与南宫晟的血缘关系,进行劝降的提议。此刻,被他当着南宫晟的面,以这样一种近乎最后通牒的方式再次提起,虽未将“劝降”二字明晃晃地说出,但那其中蕴含的威胁与所谓的“生机”,已如雾气中的山峦,轮廓分明。
“南宫晟——”孙宇继续道,目光锁定在那葛衣男子身上,似乎要进一步阐明利害,将那条看似是生路、实则是屈辱的抉择,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下。
“别说了!”
南宫雨薇猛地抬起头,原本清脆的嗓音因为激动和痛苦而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硬生生打断了孙宇的话。她不能再听下去了,不能再任由他将那冰冷残酷的现实,像剥开伤口一样,血淋淋地在她面前,尤其是在南宫晟面前彻底揭开。那不仅仅是在逼迫她的堂兄做出抉择,更像是在用一把钝刀,一下下地凌迟着她自己的心,将她置于对家族的血脉亲情与对眼前这个男子的复杂情感之间,反复煎熬。
孙宇挑了挑眉,深邃如同星夜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讶异。已经很多年了,很多年没有人能够如此直接、甚至可以说是失礼地打断他的话了。无论是战场上的敌人,还是朝堂上的对手,抑或是身边的僚属,无人敢在他陈述意志时,发出如此突兀的声音。他看着南宫雨薇,看到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江南烟雨般朦胧温柔的眼眸,此刻却盈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挣扎,以及一丝……深切的哀求。他到了唇边的话,竟真的顿住了,化作了一片沉默。
南宫雨薇紧紧咬着已然失去血色的下唇,贝齿深陷,直到口腔中蔓延开一丝淡淡的、属于铁锈般的血腥味,那尖锐的刺痛才仿佛让她从混乱的情绪中抓回了一丝清明,下定了某种近乎绝望的决心。她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清晰:“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她会想办法?想办法去劝降她那心高气傲、视太平道理想高于一切的堂兄?还是想办法让自己从这令人窒息的、夹杂着家国大义与个人情感的困境中挣脱出来?连她自己,此刻也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这更像是一种无奈的、试图终止眼前逼仄局势的权宜之言。
孙宇再次沉默下来。他望着雾气中那道纤细单薄得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的身影,她穿着那件浅碧色的曲裾,在这片灰白混沌的世界里,像一株即将被寒霜打蔫的嫩芽,显得如此脆弱,如此无助。他原本确实想借此机会,再次向南宫晟施压,甚至在他现身之前,体内磅礴的内力已然悄然运转,气机如同无形的罗网,隐隐锁定了对方的气息。他相信,以赵空之能,此刻定然也已带着最精锐的亲卫,在外围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他一声令下,纵使南宫晟武功高强,身法诡异,也未必能轻易脱身。生擒,并非没有可能。
可是,看着南宫雨薇那强撑着挺直的脊背,那微微颤抖却紧握成拳的双手,那努力维持平静却掩不住眼底深处无助与哀伤的模样,他那颗惯于运筹帷幄、算计得失、冷硬如玄铁铸就的心,竟第一次产生了某种名为“迟疑”的陌生情绪。那些早已在脑海中盘旋的、糅合了威胁、利诱与形势分析的、足以让任何理智之人权衡再三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像是被这浓重的雾气黏住,不知该如何,也不忍心再对她开口。
他深知,南宫雨薇虽出身于以武传家的江东南宫氏,却不知是因体质特异,还是家族内部的某些缘故,身上竟无半分内力修为,体质肌肤与寻常的弱质女流并无二致,甚至可能更为娇柔。让她卷入这等涉及生死、充斥着阴谋与背叛的凶险博弈,本就是一步行险之棋。他孙文韬为达目的,确实可以不择手段,利用一个女子去引诱、劝降其堂兄,最初的初衷,也的确是为了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解决伏牛山之患,避免更多忠诚士卒的伤亡,避免南阳境内再生灵涂炭之惨剧。在他的权衡中,个体的感受与牺牲,在整体利益面前,是可以被计算的。
然而,此刻,南宫晟已然现身,就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孙宇自负修为高深,更兼有赵空这等已然蜕变、实力大进的兄弟在旁策应,擒下或至少留下南宫晟,至少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既然局势已经发展到需要他亲自下场直面对方,那此刻出手,大抵……也不需要再倚仗什么迂回曲折的、需要借助一个柔弱女子之力的手段了。
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入剖析,甚至不愿承认的念头,悄然浮上心间——他不愿再看她置身于如此痛苦的煎熬之中,不愿再看她那双眼眸被悲伤与无奈占据。这份“不愿”,来得突兀,却又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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