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你们以‘救死扶伤’聚拢他们,以‘黄天太平’许诺他们,难道就是为了今日,让他们为你们那已然破灭的野心……殉葬?!”
“殉葬”二字,如同九天惊雷,在这密闭的厅堂内轰然炸响!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无尽的悲愤与质问。
南宫晟猛地抬起头,原本黯淡无光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仿佛真的看见了无数枉死的冤魂,正从四周的阴影中浮现,用空洞而冰冷的眼神凝视着他,无声地控诉着。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羞愧与巨大悲怆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喉头。
他想嘶吼,想呐喊“非我本意!我等初衷绝非如此!”;他想辩解,想诉说太平道也曾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也曾惩治地方豪强、为贫苦者张目……
可所有的言语,在那血淋淋的、数以十万百万计的生命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虚伪可笑!
最终,所有的激烈情绪只化作一声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哽咽,他颓然垂下了高昂已久的头颅,连那曾经挺直、象征着道者风骨的脊梁,也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重担彻底压弯,佝偻下去。
厅中陷入了更深沉的死寂。唯有墙角那座青铜漏壶,仍在忠实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那“滴答、滴答”的水声,清晰得如同心跳,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孙宇的目光转向一直按刀侍立在厅门侧的赵空,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解开他的禁锢。”
赵空闻言,浓黑如墨的眉毛立刻紧紧蹙起,古铜色的脸庞上写满了不赞同与担忧。他右手下意识地更加用力按在了腰间太极剑剑柄之上。
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稍感安心。作为孙宇的兄弟,负责郡守安危与宛城治安,他深知眼前这个南宫晟并非寻常囚徒,其一身太平道秘传的武艺与道法,一旦恢复自由,便是极大的隐患。
“大哥……”他沉声欲谏。
孙宇抬手,止住了他后续的话语,眼神平静却不容置疑。
赵空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的疑虑强行压下,叹一声:“罢了。”他
踏步上前,步伐沉稳有力,战靴踏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运指如风,指尖蕴藏着精纯刚猛的内力,精准无比地连续点向南宫晟肩井、曲池等几处大穴。
只听“咔嚓”几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束缚了南宫晟多日、掺有微量寒铁的特制铁索,应声而开,“哗啦”一声坠落在地,砸在青砖之上,发出沉重而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南宫晟身体一晃,踉跄了半步才稳住身形。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双手,活动着因长久禁锢而有些麻木的手腕,感受着那原本滞涩的经脉之中,久违的内力正如同解冻的春溪,开始缓缓复苏、流动。
这种重新掌握力量的感觉,并未带来丝毫的喜悦,反而让他更加茫然。他抬头,困惑地望向孙宇,不明白这位以铁腕平定南阳黄巾的年轻郡守,为何要对他这个“逆首”如此。
“你可以走了。”孙宇已转过身,负手立于轩窗之前,目光投向窗外略显萧瑟的庭院。秋风掠过,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庭院角落,几丛晚菊在修竹的掩映下顽强地绽放着,花瓣却已显残败之态。
更远处,是南阳城起伏连绵的黑色雉堞,如同巨兽的脊背,沉默地横亘在苍茫的天穹之下。
“是回伏牛山,继续带着你那数千残部,依仗山险,做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抵抗;还是就此浪迹天涯,去寻觅你那或许早已不存在的‘大道’;或者……”
他倏然转身,目光如雪亮的剑锋,直刺南宫晟眼底,“留下来……看一看我孙宇,能否凭借这南阳一部之力,为这饱经战火、嗷嗷待哺的万千百姓,踏出一条真正的、可行的活路。”
这突如其来的信任与选择,比任何严刑拷打都更令南宫晟心神震颤。他死死地盯着孙宇,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找出丝毫的伪饰或试探,却只看到一片深沉的坦然与一种近乎孤傲的自信。
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瞥向厅堂另一侧,那位始终闭目凝神、仿佛超然物外的劭许子将。
这位曾以“月旦评”一言而定士人荣辱、震动整个士林的名士,此刻正神情专注地轻抚着膝上的一张古琴。他指尖过处,流泻出的琴音初时平和,此刻却似乎隐含金戈之象。尤其是他腰间那柄闻名天下的“天机剑”,虽在鞘中,剑柄上的星纹却在烛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微微震颤,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内心的不平静,又似在警示着什么。
巨大的矛盾、残存的怀疑、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好奇,在南宫晟心中激烈交锋。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孙宇的背影,以及那位抚琴的名士,深深一揖,幅度之大,几乎折腰。随即,他踉跄着脚步,踏出了这间决定了他命运转折的客厅。那身玄色道袍的衣角,在掠过那道高高的朱漆门槛时,带起一阵微弱的风。也就在这一刹那,他清晰地听见,身后许劭指下的琴音陡然转急,铮铮琮琮,如骤雨突降,猛烈敲打着初生的新荷,带着一种涤荡乾坤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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