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晟沉默地听着,心中却是波涛暗涌。朱佑,那是光武皇帝云台二十八将之一,是辅佐刘秀重建大汉的功臣。如今,功臣之后的产业,却成了收容反贼的营地,这其中的历史轮回与讽刺意味,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凉。蔡家,南阳乃至荆州首屈一指的豪族,竟舍得下如此血本?
“蔡家世代经商,盘踞荆襄,无利不起早。”赵空仿佛看穿了南宫晟的心思,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即便是蔡讽公(蔡家家主),也绝无可能将这般产业平白赠予孙建宇(孙宇)。当然,孙太守虽为一郡之长,亦无权将如此土地私相授受,馈予尔等。”
他话锋一转,将核心矛盾轻轻点出:“这份代价,眼下是由南阳太守府和南阳都尉府,也就是我和大哥,先行担下了。记得,南宫晟,你,以及你们太平道,欠我和大哥一个人情。”这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却重逾千斤。
南宫璩再次冷哼,别过头去,不愿再看赵空那仿佛掌控一切的脸。
南宫晟却深吸了一口带着尘土与衰草气息的凉气,反唇相讥,试图打破对方那令人压抑的平静:“原来权倾南阳的赵都尉,也有如此掣肘艰难之时?倒让我等败军之将,开了眼界。”
赵空闻言,脸上并未见愠色,反而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短暂得如同冬日里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他抬眼望向西边那轮即将沉入山峦的赤红落日,暮色开始浸染天穹,几颗寒星已在东方天际隐约闪烁。“天下事,天下人为之。在这煌煌大汉天宇之下,谁又不是漂泊无依的孤舟?即便是两千石的高官,置身于这盘根错节的豪族势力之中,亦不过是浪涛中的一叶扁苇罢了。”他的话语中,竟透出一丝与年龄、地位不符的苍凉与疲惫。
“南阳郡,豪族林立。蔡、蒯、黄、庞、习……各家姻亲相连,门生故吏遍布州郡。他们累世经学,世代出二千石高官,树大根深。”赵空的声音低沉下来,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我和大哥,区区两个依靠军功、机缘爬上来的两千石,无深厚家族根基,拿什么与这些盘踞此地数百年的庞然大物相比?有些事,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这番话,看似示弱,却让南宫晟心中一动。他原以为孙宇、赵空在南阳已然一手遮天,如今听来,其处境也并非表面那般风光。这让他对眼前这位年轻都尉的观感,复杂了几分。
赵空并未在意南宫晟的反应,继续道出他与孙宇商议后的安排:“大哥与我计议已定。为避免尔等太平道众、黄巾旧部再次沦为人奴仆,籍册混乱,受人欺压,已安排了一批郡府书佐,就在前方营地之中,为你们重新登记造册,编录户籍。这是让你们真正摆脱‘流寇’身份,成为大汉编户齐民的第一步。此事,需你们全力配合,安抚部众,如实申报,方可顺利进行。”
“编户齐民?”南宫晟咀嚼着这个词,脸上浮现出冰冷的讽刺,“然后呢?成了平民,明年便要开始缴纳算赋、口赋、更赋,服那无穷无尽的徭役?你如此好心,莫非是替朝廷预先圈养好待宰的羔羊,只等来年催科之时,再将我等逼上绝路?”他想起了那些在沉重赋税下破产,最终不得不硬而走险的昔日乡邻。
赵空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在渐起的晚风中显得格外清晰。“赋税之事……眼下天下动荡,豫州、兖州黄巾尚未完全平定,凉州羌乱又起,朝廷府库空虚,明年南阳的赋税能否收上来,能收多少,尚在未定之天。”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经历了此番大变,朝廷……至少南阳郡府,总该吸取些教训,没道理立刻再次将刚刚安抚下来的你们,逼反。此事,我们还在等朝廷的回复。总之,有了正式的户籍,成了平民,总比身为逃奴、流寇,朝不保夕,要好过一些。”
就在这时,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与尘土,打着旋儿扑向队伍。队伍中响起几声压抑的咳嗽。赵空停下脚步,等风势稍缓,才继续前行,同时用更低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让南宫兄弟猝不及防的话。
“另外,此前交战中被收缴的兵器,我已私下命令蔡德珪,在清点入库时,暗中为你们截留了一批。”他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晚月色尚可,“刀、矛、弓矢皆有,数量不多,但也足以武装数百人。你们若是心中不甘,觉得投降违背了大贤良师的理想与准则,待明年缓过气来,还想再反,也算有点准备,不至于手无寸铁。”
此言一出,南宫晟和南宫璩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猛地停下脚步,豁然转头,四道目光死死钉在赵空脸上。震惊、难以置信、疑惑、警惕……种种情绪在他们眼中交织翻滚。南宫璩甚至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仿佛随时可能暴起。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代表朝廷来招安、镇压他们的都尉,竟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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