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苏笑嫣嗔怪。
“笑你天真。”蔡之韵收敛笑意,但眼中仍漾着波光,“清白?笑嫣,你我都是读过史书的人,该知道这世道,女子的‘清白’从来不由自己说了算。”
她顿了顿,望向山下营地里那些忙碌的妇人——她们中不少曾是黄巾军眷属,如今洗去脸上的黄巾印记,换上粗布衣衫,在阳光下晾晒豆秸、缝补冬衣,仿佛从未经历过那场席卷八州的烽火。
“我出身蔡家,从小见过府中多少侍女?她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或因家贫被卖,或因战乱被掳,入了奴籍,便是主家的私产。她们的清白,谁在乎过?”蔡之韵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雨薇是豪族之女不假,可南宫氏远在扬州山林,人口再多,没有鸿儒名士,没有世代官场积淀,在真正的士族眼中,与寻常富户何异?”
苏笑嫣沉默。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东汉士族门阀之森严,远非后世所能想象。颍川荀氏、陈氏,弘农杨氏,汝南袁氏……这些累世公卿的家族,通过联姻、举荐、师生关系结成庞大的权力网络。南宫氏这样的地方豪强,或许在扬州有些势力,但在整个帝国的士族谱系中,根本排不上号。
“她便是真与孙宇发生了什么,”蔡之韵继续道,声音轻得像要随风散去,“也不会有人说南阳太守坏了人清白。不过是一个二千石大吏,多了个侍妾罢了。运气好些,或许能给个名分;运气不好,过几年容颜老去,也就淡了。”
这话说得残酷,却是这个时代女子命运的真实写照。苏笑嫣握紧了手中的茶碗,指节微微发白。她想起自己的身世——若非义父蔡邕收养,她这般孤女,命运恐怕还不如南宫雨薇。
“况且,”蔡之韵忽然转过话锋,“你以为雨薇自己不明白么?她兄长南宫晟还在孙宇手中,整个南宫氏的未来,或许都系于孙宇一念之间。她若聪慧,便该知道如何自处。”
山风渐起,吹得廊下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那是蔡邕按古制设置的“风铎”,说是可清心醒神。铃声空灵,与远处学童的诵读声交织,竟有种奇异的禅意。
蔡之韵与苏笑嫣一时无言,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她们本是三条永不相交的河流——蔡之韵是南阳蔡氏的嫡女,自幼长于深闺,熟读经史,精通琴棋书画,是标准的士族闺秀;苏笑嫣是颍川孤女,随蔡邕颠沛流离,见过民间疾苦,也阅过典籍浩繁;南宫雨薇则出身扬州山林豪族,性情刚烈,通晓武艺,有着与闺阁女子迥异的野性。
若非命运弄人,她们或许终生都不会有交集。
“说起来,”苏笑嫣打破沉默,“我们三人,竟都与孙宇有些关联。”
蔡之韵点头。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若非孙宇当初力排众议,派人远赴扬州将遭贬谪的蔡邕父女接到南阳,苏笑嫣此刻或许还在哪个荒僻之地,随着义父在流放途中艰难求生;若非孙宇当初决定出手,从乱军中救下南宫雨薇,这位刚烈的女子早已香消玉殒;而蔡之韵自己——若非孙宇需要蔡家的支持来稳定南阳,若非父亲决意在这场乱世棋局中下注,她也不会成为孙宇的未婚妻。
“阴差阳错。”蔡之韵轻声道,“或许这就是命数。”
“你信命?”苏笑嫣侧头看她。
“信,也不信。”蔡之韵望向北方的天空,那里正有乌云缓缓汇聚,“我信人生而有命,如我生为蔡氏女,注定要成为家族联姻的棋子。但我也信,命中有变数——比如孙宇。”
她忽然想起月前那个黄昏,孙宇来蔡府下聘时的情景。按礼制,太守娶亲,本可大张旗鼓,但孙宇只带了十名随从,聘礼也简单得近乎寒酸:一对玉璧、十匹缯帛、百斤粟米。父亲在正堂接待他时,蔡之韵躲在屏风后偷看。
孙宇跪坐于客位,背脊挺直如松。他说话时目光平静,既无少年得志的骄矜,也无刻意示好的殷勤。当父亲问及婚后安排时,他只说了两句:“蔡姑娘可居太守府,亦可居别院。若愿读书习字,南州府学的书阁随时为她敞开。”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山盟海誓,甚至连对新妇的期待都未表达。但就是这两句平淡的话,让蔡之韵在屏风后怔了许久——他给了她选择。在这个女子大多只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时代,孙宇给了她“可居太守府,亦可居别院”的选择,给了她“读书习字”的选择。
“他很不同。”蔡之韵低声说。
“是啊,”苏笑嫣接口,语气复杂,“与孙原很不同。”
蔡之韵知道她指的是孙宇的胞弟孙原,那位坐镇长沙的年轻太守。苏笑嫣曾随蔡邕在颍川见过孙原一面,回来后不止一次提起:孙原性情温和,平易近人,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人如沐春风。他处理政务时耐心细致,对待士族不卑不亢,对待百姓仁慈宽厚——是那种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君子。
“孙原确实容易亲近。”蔡之韵点头,“不孤高,不骄傲,待人接物如春风化雨。若是他……或许会是更好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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