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钧的目光停在“因黄巾乱逃亡、死亡”一栏。数字触目惊心:全郡因战乱直接死亡者七万三千余人,逃亡失踪者十一万四千余人,合计近二十万。其中又以宛城、叶县、鲁阳、犨县、博望等战场所在县损失最重。
“这些数字,可经核实?”崔钧抬头问。
户曹掾躬身答道:“回崔公,此数字乃各县长吏逐级上报,并经郡府督邮复核。战后郡府曾派员赴各县乡亭,与三老、啬夫、游徼共同查验,虽不敢言分毫不差,然大体可信。”他顿了顿,补充道,“战后至今,郡府已招回流民四万三千余人,新安置无主之田,另收容各地流入南阳之灾民约三万人。这部分新增人口,已另造册备案,尚未计入总户数。”
这是孙宇的高明之处——将战乱损失与战后恢复分开统计。既如实反映了惨重损失,又清晰展示了政绩。
崔钧点点头,继续往下看。接着是田亩册:全郡垦田总数,官田、民田、赐田、屯田之分;去年因战乱抛荒的田亩数;今年已复垦的田亩数;各豪族庄园占田数目(虽不可能完全准确,但列出了官府掌握的登记数字);以及……麓山一带新辟的“张震屯”田亩数,三千顷,标注为“安置流民,官督民办”。
“这张震是何人?”崔钧看似随意地问。他离开帝都前,是见过奏报的,自然知道张震是谁。
曹寅接口道:“回议郎,张震乃南阳黄巾军中人,原是张曼成的下属,张曼成死后便率众投降,便将麓山一带无主荒田拨付其耕种,许其招募流民,立屯自治,每年按收成三十税一上交郡府,余者自留。此举既可安置流民,又可垦复荒田,增加赋税。”
解释合情合理,将“黄巾余部”完全包装成了“受灾流民”。崔钧不置可否,继续翻阅。
然后是赋税册。这部分最是触目惊心:去年因战乱,全郡田租、口赋、算赋、更赋等各项正税,实收不足往年的三成。而郡府支出却暴增——军费、抚恤、赈济、城池修复、以工代赈……林林总总,账面上出现了巨大的亏空。
“这些亏空,如何填补?”崔钧问。
仓曹掾此时起身答道:“回崔公,主要来自三处。其一,郡府历年积蓄;其二,向本地豪族借贷钱粮,约定了息率,待赋税恢复后逐年偿还;其三,蔡家、黄家等数家大族,捐赠部分钱粮,不索回报。”
借贷有息,捐赠无偿——这既显示了豪族的“深明大义”,又为将来可能的经济纠纷埋下了伏笔。崔钧心中冷笑,孙宇做账,果然滴水不漏。
他合上户曹简册,示意呈上仓曹账目。
仓曹的账目更为繁杂。钱、粮、布帛、盐铁、军械、药材……分门别类,入库出库,时间、经手人、用途,记载得清清楚楚。崔钧重点查看了粮食一项:郡府常平仓去岁存粮,战后剩余;今春赈济支出;夏收新粮入库;方城山府学、郡兵、各级官吏的俸禄口粮支出;以及最大的一笔——麓山屯田“预借”的粮种三千石。
“预借粮种,可有效益?”崔钧问。
仓曹掾答道:“回崔公,已有效益。今秋麓山屯田首熟,收获粟米约两万石。按约定,张震已归还粮种三千石,另上交赋税六百石,余粮皆用于屯民口粮及明年再生产。账目在此。”他呈上一卷新简。
崔钧接过细看。数字清晰,逻辑自洽。若这张震真是黄巾余孽,那孙宇这一手“化贼为民”,确实玩得漂亮——既消除了隐患,又创造了收益。
时间在翻阅简牍、询问细节中悄然流逝。日头渐高,窗影西斜。曹寅命人送来午膳,是简单的粟米饭、葵羹和几样腌菜。崔钧草草用过,继续核查。
兵曹的账目相对简单,主要是郡兵员额、粮饷、装备。崔钧注意到,郡兵员额从战前的八千人,增加到了一万两千人。曹寅解释,多出的四千人,部分是招募的流民青壮,部分是从黄巾降卒中遴选“诚心归化”者编成。装备账上,新增的环首刀、弓弩、皮甲数量,与新增兵员大体匹配。
“这些新增兵员,可堪用?”崔钧问兵曹掾。
兵曹掾是个精悍的武吏,姓张,拱手道:“回崔公,皆已编伍操练。赵都尉亲自督导,每月一小校,每季一大阅。虽不及北军精锐,然守土安民,足堪任用。”
崔钧不再多问。他知道,真正的核心——那七千被“打散编入郡兵”的豪族私兵,绝不会出现在这明面的账册上。孙宇敢把账册摊开给他看,就意味着有把握让他查不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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