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极致的安静。
韩行对水下并不陌生，无论是在铁牛镇，还是在仰光山脉，特别是仰光山脉，他就曾经潜入过深潭。
但那种安静，和现在这种安静还不一样。
韩行一直觉得安静是没有形状的，但此时此刻却觉得安静也是有形状的。
他潜入过深潭，在潭底进一步的控制自己的身体和力量，那种安静是逼仄的。
其实站在潭底的时候，是碰不到周围的潭壁的，但他就是知道周围空间不大。
现在不一样。
韩行睁着眼睛，入目尽是漆黑。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到周围的心跳声，前方两百米有个大家伙，右后方和正后方各有一个大家伙。
这三个大家伙之外，是更大的家伙。
现在这个世界对海兽的认知是一片空白，韩行看不见，看见了也不认识，只能用大家伙和巨大家伙来形容。
分界线也很粗暴简单，20米以下的算大家伙，20米以上的算巨大家伙。
而最大的家伙，是一个体型绝对超过300米的怪物，在几十公里之外，心跳声都能让几十公里这边的韩行听得见。
除了心跳声，还有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声音，很多人会误认为那是流水声，但韩行知道不是，那种像是流水一样的声音不来自于身体之外，而是来自于身体之内。
除了这些声音，韩行就听不到其他声音了，这些声音在韩行的感知里很大，但同时周围又很安静。
安静到可怕。
和深潭最不同的地方在于，此时此刻的韩行双脚也是踩在地上的，但韩行很直观的感觉到好像只有自己脚下是实实在在的海底。
往前走一步，往后走一步，都是深渊。
距离感开始变得模糊，周围无限大，又无限小。
好在韩行精神强度高，抗压能力也很好，好在海底满满的走。
海水的浮力比潭水的浮力要大，韩行弯腰抱起一块石头，继续往前走，绕过了那个挡路的大家伙。
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
其实韩行也不知道明月能不能预知到自己的危险。
他只知道在赤凤火山的时候，明月阴差阳错将召唤契约打进了自己的身体，进入获得了召唤自己的能力。
自己是不是个人，这一点……韩行其实心里也没数。
人，很难记得自己三岁之前的事情。
但韩行记得，他能一直回忆到自己出生之前。
韩行后来专门问过吕先生这个问题，吕先生说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
灵魂强大的人，确实能记得自己三岁之前的事情，甚至还能再往前。
但人不可能记得自己出生之前的事情，所以人在母体的时候，又被称为胎息状态。
吕先生说，关于灵魂的研究早在月亮消失之前不知道多少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有各种各样的学说和假说。
33克，炁，神经元，意识，能量，等等等等……
但所有的研究都承认一点，就是人在母体中说是胎息，其实就是胎死状态。
未出生的婴儿会有胎动，但没有自我意识，具体到人什么时候有的意识，应该就是和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气体交换，或者说能量交换的时候。
也就是第一声啼哭，第一声心跳，婴儿才真正意义上属于一个生命体。
这个问题，韩行也问过把自己捡回来的牛大胆，牛大胆说当时的韩行被放在铁牛旁边，没有过啼哭。
韩行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一次心跳，第一声啼哭，但韩行很熟悉现在这种感觉。
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中，直到他奋力睁开了双眼，看到的是弯弯的牛角和满天的星斗，然后有人把他抱了起来。
那个人就是牛大胆，也是韩行来到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张脸。
再往前，韩行就不记得了。
人生在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有三个哲学问题需要考虑。
我是谁？
从哪儿来？
到哪儿去？
韩行也是一样，这个世界上的孤儿多了，不差韩行这一个，但韩行感觉自己不是孤儿。
被父母遗弃的，丢失的，才叫孤儿。
韩行不觉得自己是被遗弃了，识字的时候，韩行好像找到了自己的来处。
他是盘古。
太像了。
书上说，盘古醒来的时候，天地一片混沌，盘古这才一斧子劈开了混沌，轻而轻者是为天，重而浊者是为地。
韩行觉得自己可能就是盘古重生，所以韩行收服第一个小弟的时候，自称为盘古大帝。
毕竟，除了混沌对不上，其他的都对得上。
再后来，韩行认得字儿更多了，看的书也多了，就知道了孙悟空。
那之后，韩行觉得自己不是盘古大帝，而应该是孙悟空那种天生地养，日月精华为食的灵猴。
恰逢那个时候的韩行也收了自己的第四个小弟，所以自称为大圣。
再之后，韩行又换过几次自称，但韩行从不觉得自己是孤儿，铁牛镇也没有人把韩行当孤儿看的。
这就是韩行的来处，但韩行从来没觉得自己连人都不是。
最基本的，非人类生命体不可能和人类共享一套审美体系！
简单来说，老虎永远不会觉得阚知卿比母老虎更好看。
但韩行，一直都能分辨出来铁牛镇和路过铁牛镇的姑娘们，哪个更好看一些，他分辨不出来的时候，其他小弟也分辨不出来。
毕竟，好看和难看是很好区分的。
但好看和好看就不是那么容易区分了。
伽蓝，就是最好看的，这一点在铁牛镇倒没有过什么异议……
韩行抱着石头在海底一路走，一路想。
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明月召唤，但他知道明月敢让自己下来，就一定有把握知道他的情况。
韩行不是踩在海底走，像罗珲说的，酒泉卫星发射基地露出地面的部分并不多，韩行不是找人造建筑物，而是找航天路来的。
但400多年了，有路也就没有路了，所以韩行将脚蹚在海底走，但凡踢到点什么规整形状的平面，韩行也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吕先生曾经告诉韩行，月亮消失之前有位周先生说过，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
韩行这次回去想告诉吕先生，他这个韩先生的经验是：
世上本来有路，走的人少了，也就没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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