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刻中日记。
【1990.02.19，晴
我越来越相信钟文筠是真实存在的。
很久之前，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想不起来关于她的事情。仿佛在他们的世界中，钟文筠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
包括我。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在不断收集与她相关的事物后，居然发现我对她的印象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但是事情的转机，还是发生在过年前。
我想到很久之前我写给自己的信件中所提到的“北城”跟“北城的雪”。
心血来潮之下，我带着唐兆再次去到北城。
我知道，唐兆也认识钟文筠，只是他现在忘记了。
没关系，我会带着他一起想起来。
在北城，我们跟故人重逢。
是对方先认出我来，说是有过一面之缘，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印象，就代表跟钟文筠有关系。
我假装熟稔的模样跟他们聊天吃饭，最后无意中得知他们家里的小孩也叫做钟文筠。
那一瞬间，我说不清心里的想法。
或许是巧合，这种缘份让我继续跟他们保持关系，并相约往后每年冬天都过去跟他们相聚。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提起“钟文筠”。
他们只记得我。
回香港的飞机上，我看着白茫茫的云海，心里忍不住发问：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要大家都忘记她？
太不公平了。
回到香港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办法联系信件中提到过的人。
他们是跟钟文筠有过联系的人，我要让他们跟我一样，相信她的存在。
只是每一次事情有转机之际，大家就像是被格式化一样，会再次忘记她的存在。】
写到这句话时，方刻中手中的笔锋微微一顿，墨黑的液体在纸张上晕染出一抹黑点，显得格格不入。
他想到今早照镜子时看见纹身的字体又变得模糊不清，心里忍不住产生一股浓厚的无力感。
无论纹身多少次，它都会不明不白地变得模糊不清。
就像大家对钟文筠的记忆一样。
也许再过几天，又或者是明天睡醒之后，他也会忘记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
会吗？
他在问自己——
有没有可能，自己已经忘记过很多次了？
想到这个可能，他额间沁出一层薄汗。
他打住这种可怖的想法，继续提笔写下去：
【我已经想到破解的办法。纹身掉色，我以后就贴上纹身贴。我每天早上都去检查，掉色就换上新的。
这样的话……
「钟文筠」永远不会褪色。
而且，我写下的每一封信都是她存在的证据。
我不会放弃。
钟文筠你一定存在。
我会找到你。
一定会。】
……
……
……
【1997.02.06，阴天
这个世界疯了。
怎么会这样？
今天我再次来到北城，除了跟冯兰跟钟国强相见，还见到了两年不见的钟文筠。
她已经在高中寄宿，许久不回家。
这些年来我跟她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我知道她读书压力一定很大，青春期的小孩都很敏感。她长高了，脸上的婴儿肥也逐渐褪去。一头粗糙的小头发也开始变得柔顺起来……
这不重要！！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她长得跟我的钟文筠这么相像？
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如果我的钟文筠是北城的钟文筠，那我经历过的一切算什么？
如果不是，为什么她长得跟我的钟文筠这么像？
而且她对我毫无印象。
不对，她为什么会对我有印象，我在期待什么？
我已经糊涂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其实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写信，也能够记住关于钟文筠的事情。不仅仅是我，还有陈丽华、阿旺、王梅娟……
大家都已经找回对她的记忆。
但是北城的这个「钟文筠」让我怀疑我们的经历是不是正确的。
太乱了。
这一切，都乱套了。
我需要睡一觉，希望明天醒来，一切都回到正确的轨迹上。我们还在寻找记忆中的钟文筠……
不是北城的这个！
不是！】
……
……
……
【2001.01.23，晴
北城的钟文筠上大学了。
她长得越来越像记忆中的钟文筠。
我，陈丽华、张宏发、阿旺、王梅娟、阿美、美玲、唐兆……我们都这么认为。
陈丽华说：
或许这个世界是乱套了。
但我们要接受这一切。
科学解释不清的事情，道理讲不通的事情，我们都要去接受。
更要去接受——
「钟文筠」会忘记我们，会过上她正常的人生。
成长、恋爱、结婚、衰老、死亡。
她的人生过程中，不会有香港这一群人的参与。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她在说什么胡话啊，钟文筠说过的，钟文筠……我的阿筠，她会回来的。】
方刻中写完这句话，已经泪流满面。他扔掉笔，捂着头趴在桌子上泣不成声。
这一瞬间的悲戚，并不比那些年陷入反复遗忘中的少，甚至过之不及。
希望破碎了。
屋外，陈丽华敲响房门。
听到屋内的音乐哭声，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自己打开了房门。
她手上拿着一封信，径直走到方刻中面前。
“三年前你对我说——”
“我想起了钟文筠的存在，所以信件还是留给我保存，现在，我需要按照钟文筠的意愿，对你交出这一封信。希望能够帮到你吧。”
她将信封放到他手边，嘴边让他坚强的话欲言又止。
自己不能经历他此刻的悲哀，又有什么资格让他坚强？
这些年来，他还不够坚强么？
陈丽华脸上闪过一丝不忍，最终还是无声离开。
方刻中痛哭过后，为自己擦干眼泪，抓起信件向钟文筠寻求安慰。
上面备注着一句话：
【在方刻中陷入迷茫时寄出。】
方刻中眼眶通红，不断抚摸着这句话。
阿筠……阿筠……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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