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桓回到京城的消息不胫而走，每日都有百姓装作路过到将军府门前指指点点。
越国宫中庆典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原本朝臣与百姓们都笼罩在梁军随时打过来的愁云惨雾中，可过年期间，每日的早朝也停了，有几个在宫宴上提过边防一事的言官，都被越帝发落下狱了，也就没人再敢提了。
叶桓也一直没得着机会与越帝请罪，越帝与文太后就跟无事发生一般，仍然把他奉为座上宾，推杯换盏，好不亲热。
叶桓心中也因此越发的不安，他夜夜都去叶府祠堂中跪着，忏悔自己的罪过，他印象中已有许多年未在年节时亲自祭祖了，往年都是姜湄代他为之。
叶管家见他如此心里也是难过不已，连声暗暗叹着气。
叶桓终是下定了决心，明日定要面见越帝，这种有把利剑悬在头顶的滋味，实在太过难耐。
时至子夜，他从蒲团上起了身，走到窗边开了窗子，冬夜里的风刮在脸上，有些许的痛。
窗子正对的是祠堂的偏园，叶家祖上尽是忠烈之士，这祠堂修葺的也十分肃穆，除了素白的柱子与楹联匾额，也没什么旁的多余的装饰了。
叶桓印象中，从前窗外的偏园只是命人填了平，铺了月白的地砖，可眼下竟错落有致的栽种着几株白梅。
他一推开窗，这淡雅清幽的芳香便随风涌入屋内，与雪与月相得益彰，显得叶氏宗祠更加庄严幽静了。
叶管家沙哑的嗓音传来：“这都是夫人亲自挑的花株，她嫁过来那年的清明便种下了。”
“夫人说叶氏满门忠烈，宗祠却太过素净冷清，这里的布局她不敢乱动，便在窗外栽种了这几株白梅。她说希望每年梅花盛开时，能给先人带去一些慰藉。”
“还有前年雨水大，门前那对楹联出了裂纹，字也褪了色，夫人便命人换了上好的木材重新亲手题了字，描了边。”
叶桓闻言，失神的踱着步子走到门前，抬手抚在楹联之上，用手指勾勒着字迹的笔锋。
“将军，夫人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叶管家的声音有些哽咽。
姜湄十五岁嫁入叶府，说句僭越的话，他无子无女，叶桓似他亲子，可他看姜湄却不像儿媳，更像亲女。
这样一个美丽，温柔，善良，心思玲珑通透，一心只为夫家的女子，回不来了。
叶桓的拳骤得收紧，静谧的夜里甚至能听见他骨节的咔咔作响声。
“我……对不住她……”
叶府西院中，芝芙正为柳冰清捏着肿胀的小腿，她抬眼睨了下柳冰清的脸色，又垂眸转动着眼珠，思忖着什么。
这次柳氏重回叶府，变了许多。
虽然还如从前一般喜怒无常，但脸色却变得更让人难以捉摸，白日里也不许芝芙开窗透气，少言寡语，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阴翳之气。
孩子再有一个多月便该降生了，也不知在边关发生了些什么，将军鲜少来看望她，即便来了，两人也不怎么说话。
“你莫不是偷拿了我什么东西？让你捏个腿，你那手心里汗涔涔的，捏的我腿上也滑腻。”
芝芙连忙叩首：“姨娘莫要吓婢子了，婢子哪里敢动姨娘的东西？”
柳冰清纷乱的短发胡乱的支楞着，梳也梳不顺，眯了眯眼睛，她歪着嘴角说道。
“不敢？有什么不敢的？以为我回不来了是吧？没了主子，你这几月在京中过得挺舒坦吧？瞧这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养得倒是极好。”
芝芙连连磕头，却听着柳冰清说了句：“把剪刀给我拿来。”
芝芙惊骇不已：“姨娘，您这身子都这么重了，要那东西做什么？莫伤着了您自个和小公子啊！”
柳冰清不语，只是阴森森地盯着她，芝芙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只能硬着头皮去拿了剪刀给她。
“跪下。”
芝芙应声跪下，却见柳冰清执着剪刀冲她的发髻伸了过来，瞬时吓出了泪。
“姨娘，姨娘饶命……婢子做错什么了，姨娘打罚便是……”
柳冰清却罕见的笑了：“瞧你那点胆量，不过是瞧着你这头发生得好，剪下来明日差个匠人给我做个假髻罢了。”
芝芙吓得呜咽，又不敢逃不敢大哭，只能颤抖着告饶：“求求姨娘别……别剪婢子头发，没了头发婢子在府里还，还怎么抬得起头……”
柳冰清闻言柳眉倒竖：“你抬不起头，我便能抬得起头了？原本现下应是我在这府上最风光的时候，却日日连个房门都不敢出，你是我的婢女，为我落个发又算得了什么！”
“敢躲，我就刺死你。”
芝芙知道她如今疯魔成这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只得闭着眼流着泪，任柳冰清摆弄。
夜里芝芙蜷在被子里流泪，摸着自己留了多年的长发被剪到了肩头，再也忍不住盖着被子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半晌，释放了情绪过后，她把手伸到枕下，摸出了小小的一个褐色瓷瓶。
那夜她正睡着，却突然有人破窗而入，捂了她的嘴。
在她惊惧交加之下，听着那人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越听她的瞳孔便睁得越大。
是文太后的人。
文太后予了她一道密旨，命她在孩子落地之前，想办法把这药分次加入柳冰清的日常饮食之中。
来人没告诉她这药是何药效，她也不敢问，文太后许了她一笔丰厚的报酬，送去了她家里，还答应她事成之后帮她脱了贱籍，放她归乡。
她原本还有些迟疑，此事若是被将军发现，自己定当死无葬身之地，她也不得而知那人到底是否真是文太后派来的。
可在今日柳冰清又糟践了她之后，她却打定了主意。
柳冰清如此对待她，她若不报此仇，枉为人。
况且若是姜湄不在了，这府里便是柳冰清一人独大，按照她以往的性子，往后自己便是不被她折腾死，怕也是连个囫囵的身子都保不住。
搏一搏，或许还能跳出这任人摆弄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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