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昌城赵家的灭门惨案,最终成了一桩无人敢提的悬案。
或者说,它甚至从未被当成一个“案子”。
县令赴宴,死于非命,本该是能捅破天的大事。可县衙的朱漆大门仅仅紧闭了三日,再打开时,公堂之上已换了个全然陌生的面孔。
前任县令的死,连同赵家府邸流淌的数百人命的鲜血,仿佛从未存在过,被一只无形而强硬的大手,从所有官方卷宗上轻轻抹去,未留一丝痕迹。
坊间的议论,从最初的惊恐沸腾,到后来的窃窃私语,最后也渐渐归于万马齐喑的沉寂。
人们只知道,那座盘踞城东煊赫一时的赵家府邸,完了。
风水轮流转,只是转得太快,太血腥,让人心头发寒。
城西的乱葬岗,凭空多出了数百座凌乱的新坟。
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推着一辆吱嘎作响的独轮板车,成了这片死寂之地唯一的活物。
是赵子期。
从府衙的停尸房,领回了那具无头的躯体。
赵邳,曾经的赵家之主,也是一个亲手将儿子推入地狱的父亲。
没有像样的棺木,只用一张散发着霉味的破烂草席胡乱卷了,便扔在板车上。
到了乱葬岗,赵子期挖了第一个坑。
泥土很硬,混着坚硬的碎石。
铁铲每一次落下,都震得手臂一阵阵发麻。
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懂得执笔、持杯、戏弄美人的手。如今,它们死死握着粗糙的木柄,指甲早已翻卷,血肉模糊,深深嵌入了黄黑色的泥土,再也分不清彼此。
将那具冰冷僵硬的尸身拖入坑中时,赵子期没有哭。
残存的左眼空洞地望着草席中露出的华贵衣角,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如鬼火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原来没了脑袋,一个人,和一截被砍断的烂木头,当真没什么分别。
填上最后一铲土,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碑插进坟头。
上面什么字也没有。
埋了父亲。
接着,第二趟,是那位将自己捧在掌心,用无尽的宠溺浇灌了整个前半生的老妇人。自己的奶奶。老太君的尸身尚算完整,只是脖颈上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面容因窒息而极度扭曲,再不见半分平日里说一不二的威严。
赵子期跪在土坑边,仔细地为她理了理散乱的银发,又伸手,想要抚平寿衣上的褶皱。
停顿了许久,左眼中才终于滚出一滴浑浊的泪,无声地落在老妇人冰冷的面颊上。
然后,是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是那个平日里总爱在背后嚼舌根的胖厨娘,是那个见了自己便点头哈腰的护院头子,是那个总低着头、走路像猫一样的清秀婢女……
一具,又一具。
板车在赵府的废墟与城西的乱葬岗之间,来来回回。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留下一道道断断续续的暗红色血痕。那“吱嘎、吱嘎”的声响,成了荣昌城这几日里,唯一不变的哀乐。
城里的百姓远远看见那辆车,便像躲避瘟疫一样,匆忙退到街边,或者直接转进小巷。
眼神里混杂着恐惧、鄙夷,还有一丝隐秘的快意。
“看,那不是赵家那个恶少吗?”
“活该!这就是报应!”
“嘘……小声点,别让他听见,疯起来咬人怎么办?”
有胆大的孩童,捡起石子扔过去,砸在板车上,发出一声闷响。孩子的母亲尖叫着冲出来,捂住孩子的嘴,惊恐地拖回家去。
刨土,搬尸,填埋,立碑。
这个过程,机械地重复着,仿佛永无止境。
赵子期不眠不休,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饿了便在路边寻些尚能入口的野果,渴了就趴在溪边喝几口浑浊的凉水。身体的疲惫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执念在支撑着这具行尸走肉。
整整十天。
十天之后,乱葬岗上,数百座简陋的土坟,如一片灰色的、沉默的森林,在萧瑟的秋风中矗立。
曾经鲜衣怒马、桀骜不驯的赵家公子,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衣衫褴褛、形如枯槁的鬼影。
身上再无半分世家子的富贵气,指甲缝里嵌满了洗不净的黄泥与凝固的血痂,那张残破的脸,沟壑纵横,写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与死寂。
最后一座无字碑,被用力插进湿润的泥土。
赵子期点燃了带来的最后一捆香烛,火苗在风中摇曳,光影跳动,映着一张麻木的脸。
按照荣昌的习俗,为每一座新坟烧了纸钱。
黄纸在火中卷曲、焦黑,化作纷飞的黑蝶,又被无情的山风吹散,落满荒丘,与尘土融为一体。
做完这一切,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赵子期瘫坐在那片坟蟊之间,背靠着一座冰冷的土堆。
就那么坐了一天一夜。
起初,只是低声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断断续续,不成调子。
说了许多话,对着那些冰冷的土堆,说给那些再也听不见的亡魂。
哭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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