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牛,那人
夏天的日头,毒得很,像要把地皮烤裂。知了在杨树上没命地叫,叫得人心烦。我躺在老屋的竹席上,身下的席子被汗水洇出个人形。城里空调房里的凉气,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斌子,别挺尸了,”爹在院里喊,声音带着庄稼人特有的、被烟火燎过的沙哑,“跟老子去看看‘大将军’。”
“大将军”是爹养的那头老黄牛,名字是他给起的,气派得很。我磨蹭着起身,趿拉着塑料拖鞋跟出去。院里的黄土滚烫,隔着鞋底都硌脚。
牛棚在屋后,搭得简陋,却阴凉。老黄牛卧在干草上,鼻息粗重,见到爹,浑浊的大眼睛动了动,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驱赶根本不存在的蝇子。它真的很老了,毛色干枯,肩胛骨嶙峋地支棱着,像两座快被风雨磨平的山包。
爹走过去,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在牛旁边的石墩上。他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黄金叶”,叼上一支,却没点。只是伸出那双树皮般粗糙皲裂的手,轻轻地、一遍遍地抚摸老牛的脖颈和脊背。那动作,轻柔得不像是在对待一头牲畜,倒像是在安抚一个生病的老伙计。
我没吭声,靠在掉光了漆的木柱子上看着。空气里弥漫着干草、牛粪和泥土混合的气息,不好闻,却奇异地让人心安。
“三十七年了,”爹忽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它来咱家那年,你刚会满地爬。”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这头牛。三十七年,比我的岁数还大。我很难想象,一个生命,能与一个家庭绑定如此漫长的岁月。
“那时候,它是村里最壮的犊子,”爹的眼睛望着牛棚外刺眼的阳光,眼神却飘得很远,“性子烈,不服管。为了驯它,老子没少摔跟头,腰上现在还有块疤,就是它给尥蹶子踢的。”
他顿了顿,手指划过老牛背上几处早已愈合、只留下浅淡印记的伤疤。“后来嘛,就好了。咱家那十几亩地,从山脚开到半山腰,全是它拉着犁,一垄一垄翻出来的。春天播种,秋天拉粮,冬天往镇上送公粮,几十里的山路,它没撂过一回挑子。”
“你娘走得早,”爹的声音低沉下去,“那些年,夜里睡不着,我就来牛棚这儿,跟它说话。它也不吭声,就听着。有时候舔舔我的手,热乎乎的……”
我静静地听着。这些陈年旧事,爹平时从不提起。城里快节奏的生活,让我几乎忘了,在老家的时光,是以另一种缓慢而沉重的刻度在流淌。
“前些年,村里都换拖拉机了,便宜,劲儿足。”爹弹了弹烟灰,“二嘎子他们劝我把‘大将军’卖了,或者……处理了。说它光吃草料不干活,是累赘。”
我心里一紧。我知道“处理了”是什么意思。
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疲惫,有执拗,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落寞。“我没答应。人啊,不能光图快,图省事。有些伴儿,跟你风里雨里一辈子,它老了,你就能把它扔了?没这个道理。”
老牛仿佛听懂了,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哞”,用头蹭了蹭爹的腿。
爹的脸上露出一丝几乎看不出的笑意,他 finally 把烟点上,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你们在城里,过你们的日子,挺好。这老家伙,还有这几间老屋,我守着。等哪天它走了,我也就……没啥挂碍了。”
那一刻,我看着爹佝偻的背脊,看着老牛温顺的眼睛,看着牛棚外被烈日炙烤的、父辈耕作了一辈子的土地,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我突然明白,这头老牛,不仅仅是头牲口。它是爹的青春,是他的汗水,是他与这片土地、与过往岁月最坚韧的联结。它是这个家沉默的成员,是一部行走的、活着的家族史。
夕阳西下,给牛棚、给爹、给老牛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升起。
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走,回家,你娘……你媳妇该把饭做好了。”他习惯性地还是说“你娘”,说完了才顿住,自嘲地摇摇头。
我跟在他身后,踩着被落日拉得老长的影子。山风吹来,带着傍晚的凉意。我回头,又看了一眼安静卧着的老牛。
它静静地在那里,就像身后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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