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暖洋洋的日光下，她把一床羽绒被搬到晒架上，将褶皱扯平铺开，用力掸了掸。这项活动似乎是久居高楼的人难以体会的乐趣，她甘之如饴。
池塘水面的冰层已经化开，荫蔽处的假山石泛着斑驳的水渍，结疤一样的嶙峋。这些天以来，她第一次走出小院，站在院门口，老远就瞧见了村委拉起的警戒线，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这里一年也来不了几回，左邻右舍她都不认识。小院在此处显眼得很，门前的摄像头也是为了保护独居的外婆才装的。
迎着日头，她眯了眯眼，四周的寂静被隔壁的开门声打破，不锈钢院门的缝隙里钻出一个小脑袋，然后有颗西瓜状的皮球滚了出来。小家伙身高看着不足一米，戴着蓝色针织帽，浑身包裹得很臃肿，轻手轻脚地跑出去，把皮球抱了个满怀。看到她时，面露怯色地站在原地，两人大眼对小眼，谁也没说话。她友好地笑了笑，还没出声，小家伙飞快地钻进门内，豁着一条门缝看她。她歪歪头冲他挥了挥手，那门便“哐”地一声紧闭上了。看得出来，小家伙怕生得很。
她讪讪地回了屋，碰到正在包菜团子的外婆，便提了一嘴，“隔壁人家有个小孩儿怕我。”
外婆一听就笑了，“你说丞丞啊。”
“外婆你认得？”
“隔壁人家怎么不认得？”
“以前来也没见过他，隔壁不是住着一对老夫妻吗？”
“那是丞丞的爷爷奶奶，他爸妈工作忙顾不上，两个月前接过来的。”
“几岁了，不上学吗？”
“不清楚，只知道过了年六岁。”
“他爸妈呢，回来过年没？”
“哟，好像没看到回来。唉，都是这病闹的……”
“他爸妈做什么工作的，这么忙？”
“具体做什么的我也不清楚，等这团子做好了，你送点过去，隔壁人家挺好的，平时常来串门呢。”
郁恬端着团子去敲门时，开门的恰巧是小家伙，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好像在问她是谁。她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顶，“丞丞你好，爷爷奶奶呢？”
他听懂了，小手指了指里屋。
她笑了笑，牵起他的小手，“带我去好吗？”
小家伙点点头，眼神中虽然充满了防备，还是带着她走了进去。
一个五十来岁的农妇迎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她。郁恬立马笑着说：“您好，我是隔壁的，外婆叫我送些团子过来。”
“噢，你好，实在太客气了。”丞丞奶奶接过团子，立即带她进了屋，“快进来吧。”
年头上，兰陵人对上门的客人都会准备红枣茶，就着茶叶蛋一起吃，预示着来年红红火火。丞丞爷爷端了一碗枣茶出来，招呼她别客气。郁恬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又问了问小家伙的事情，原来小孩子姓江，单名一个丞字，父母都在外地做生意，户口落在本地，打算下半年在本地就读幼儿园。
“丞丞看上去很内向，是应该早点去上学，有小朋友一起玩会对他的成长更有帮助。”
“是啊，我们两个老的也没啥文化，怕教不好他。”丞丞奶奶冲他招了招手，小家伙听话地扑进她怀里，扒拉着她的手臂，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郁恬。“丞丞，叫姐姐！”
郁恬见他一直不说话，从兜里掏出一个可爱的钥匙挂件递了过去，“丞丞这个送给你。”
小家伙朝她走来，软糯的小手轻轻抓住挂件把玩，终于低着头叫了声“姐姐”。郁恬拍了拍他的背，“要不要去姐姐家里玩，姐姐家有好多好吃的。”
小家伙抬起头看她，目光炯炯，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就这样，郁恬牵着他的手走进了客厅。顾珩洲的视线从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抬起来，一时恍惚地看着她，“从哪儿捡来的小孩？”
她蹙了蹙眉，一脸嗔怪，“没礼貌，你才捡来的呢。”蹲下身，笑着捏了捏小家伙粉白的小脸，“丞丞，叫叔叔。”
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也不管顾珩洲有没有答应，转过头埋在了她的肩上，她拍了拍他的背，哄着他在沙发处坐下来，开了一罐开心果，给他剥着吃。茶几上有个装糖果的琉璃罐，炫彩的糖纸煞是好看，小家伙瞅了半天，有怯怯地看了看她。
她笑着鼓励道，“喜欢什么自己拿。”
小家伙也不贪心，小手捏了一个过来，剥开糖纸，里面是包了一层白色糖衣的奶糖，囫囵地塞进嘴里，腮帮子一边鼓出一个包。
“想吃橙子吗，姐姐给你剥。”
小家伙不说话，点点头。
顾珩洲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勾着唇角看向她，“他叫你姐姐，为什么叫我叔叔？”
郁恬用水果刀在橙子表皮划开几道，徒手掰开一瓣，一剂浅黄色的汁液迸射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清甜又酸涩的水果香味，那橙子皮被她抠得狗啃似的，硬生生地粘在上面下不来。
顾珩洲觉得好笑，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橙子，用水果刀直接切开，分了几瓣，“又不是手剥橙，跟指甲较什么劲？”
郁恬愣了一下，只见他拿起一瓣递给丞丞，笑说，“乖，叫哥哥。”
小家伙出奇地听话，随即改了称呼，细声细气的。
顾珩洲抽来一张湿巾给她，自己又抽了一张大致擦了擦，把丞丞一把抱起来。小家伙坐在他腿上看她，咧嘴笑起来。
她一边擦手，一边打趣地说道：“没想到你还会带孩子。”
他理了理小家伙的帽子，动作很是轻柔，“你没发现他缺乏安全感吗？谁家的？”
郁恬把隔壁人家的事大致说了说，轻轻叹了口气，“孩子还是需要父母的陪伴的，忻忻这个年纪的时候特别活泼好动。”
顾珩洲气定神闲道：“每个小孩性格不一样，很难说哪种性格一定就是好的。”
听他说这话，她有些出神，隐约记起外公曾说过，“我们恬恬性格最好了……”
“有心事？”他很快注意到她一言不发背后的情绪。
“没有。”她舌尖舔唇，故作轻松地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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