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后，栗眠还在思考方才与姚老师的谈话。
据姚老师所说，跳楼之人是一位老师，女性，28岁。毕业后不久便以优秀的学历和实习经历在未来中学找到了工作，正式成为一名教师。
年纪轻轻，正是满腔热血的时候，女老师十分用心地教导着学生。
可惜，她渐渐发现，这些贵族学校的学生们竟然比一些普通学校的混混更难管教。
那时，已经成为好友的姚老师劝她：这些学生不用操心自己的未来，当然行事恣意。让女老师不必多管，安心拿着高薪放养学生不是更好吗？
可是女老师说什么也不肯。
她出身教师世家，从小受到的思想教育十分严厉，认为教师也有责任管教学生们的德行。
女老师还登上未来中学的校内论坛，指着其中一些难以入目的言论给姚老师看——
那是随意辱骂、攻击他人的脏话，时不时伴随着“问候”对方的女性直系亲属。
女老师用这些证明：未来中学学生们从根子上就坏了，现在趁着他们青春期，三观还未定型的时候，要严加管教才能让长歪的树苗变直。
所以，她一旦发现学生们有犯错误的行为，就会严格按照校规进行惩罚，任由学生再怎么求情贿赂都没用。
甚至到后来，她还想推动校内论坛实名制，主张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论负责。
而这一举动自然得到学生们的强烈反对。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女老师与学生们之间的斗争越来越激烈，甚至已经到了学生们往讲桌抽屉里放毒虫的程度。
即使环境更加艰难，女老师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她曾对姚老师说：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富家子弟，将来会如同他们的父母辈那样进入社会各界成为领头人。他们的品格关乎着整个社会的未来，这怎么能不让我担忧呢？无论是否危险，我会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姚老师十分佩服她，更加担忧她会被学生们报复。
可是后来……
谁能想到，那个威风凛凛的女战士，自己却首先坚持不住倒下了呢？
据姚老师推测，在女老师跳楼前的一段时间，学生们报复她的手段更加多种多样，甚至有人在课堂上公然辱骂她。这一行为不仅无人阻止，还得到了同班同学们热烈的掌声。
女老师找教务主任，找副校长甚至是找到了校长。可他们都是不断摇头且一脸无奈的样子，这些学生的背景一个比一个深厚，他们实在惹不起。
她也许因此绝望，选择在教学楼顶一跃而下吧。
——姚老师带着无尽怅然这么说道。
然而栗眠却察觉到了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呢？
栗眠闭上眼睛，把自己带入到女老师的视角中，陌生的情绪开始在胸中涌现。
对校领导不作为的愤怒，对社会未来的担忧，还有对学生们不服管教甚至报复老师的……
怨恨吗？
不对，如果感到怨恨的话，早就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或者采取报复行动了。
暴怒吗？
不对，这些三观尚未完全成型的未成年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像是人类面对无知的幼兽，即使它们惹祸也不会太过生气。
不甘吗？
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仅无人支持甚至遭到了反对，所以心怀不甘地想要继续在坚持的路上前行。这个理由看起来似乎很恰当。
可是依旧不对劲。
不甘心会催生出疯狂，但女老师一直很理智地教导学生们，从来不会因为私人感情对犯错学生施加超越限度的惩罚。
是怜悯。
刹那间，一个看不清面容，但浑身散发着纯白光辉的形象映入栗眠的脑海。
因为心怀怜悯，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做出执着的行动。即使外人多么不理解，她也不会因此停下。
因为只有“信念”、“坚持”、“正义”这些积极正面的词汇，才允许人源源不断地从中汲取力量。
正如无数革命先烈那样，心中有一把火，才浑然不惧寒冷的暗夜。
那位女老师，应该是这样的人……
可偏偏是这样的人，怎么会选择从楼顶一跃而下呢？
她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行为不仅不能在那些学生们的心目中掀起一丝水花，反倒会纷纷庆幸少了一个麻烦的老师吧。
可结果是她确实这么做了。
栗眠睁开眼睛。
——事出反常必有妖。
想到面对前任保洁的问题时总是支支吾吾的刘娟，栗眠决定找她彻底问个清楚。
刘娟的宿舍就在不远处。
栗眠走过去敲敲门，门缝中露出刘娟疑惑的脸。
她强势进入，反手关门，将刘娟一步一步逼到角落。
“娟姐，你其实知道些什么吧？”
刘娟眼神四处闪躲，避免与她直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刘娟顿时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对啊，怎么她一吓唬，自己就不打自招了呢？
心知今日是逃不过去了，刘娟一声叹息，走到床铺前，俯身从枕头套和枕芯的缝隙中摸出一张纸条。
“其实……那天有人在初三教学楼跳楼的时候，我正好在那里打扫——因为那个保洁让我帮忙，我就去了。”
“后来学校以为那天是她在打扫，就辞退了她。她本来想供出我，可一看到补偿金有那么多，就绝口不提了。”
“这个纸条……我猜是跳楼的人临死之前写的。不知怎么的，刚好被风吹着飘到了我面前，我不敢交给学校或是其他人，只能自己留着。”
“可是每天晚上枕着它，我都觉得心里真是非常难熬……”
说完一切后，刘娟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因为困扰她多日的内心枷锁已经彻底解除。
又或者说——
她把这个枷锁转移到了别人的身上。
刘娟看着栗眠，担心这个执着真相的同事落个和自己一样夜夜不得安眠的下场。
而真相就在眼前，栗眠已经无暇顾及其它了。
微微颤抖的手指打开纸条。
这是栗眠除那日亲眼目睹她跳楼之外，第二次离她离得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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