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季平安赶到，唐星愿丈夫林惊语的葬礼已然来到尾声。
位于县城郊外的墓园，亲朋顶着北风，踩着泥泞而去。
偌大而空旷的墓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两个同病相怜的伤心人。
“谢谢您能来。”披麻戴孝的唐星愿冲季平安鞠了一躬。
季平安连忙扶住她，“对不起，是我没有安排好。”
“不。”唐星愿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这都是命。”
“……”季平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虽然他是个唯物主义者，可有时候……
“你看啊！”唐星愿呵出一口白雾，“这破破烂烂的世界，像不像我破破烂烂的人生。”
她扁着嘴，红着眼，刚说完，身子一软，便要倒下。
季平安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探了对方脑门，并未发烧，也许只是太累了。
将唐星愿送到家，发现两个老人都在灶房里发呆。
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刚刚有点起色，却再遭打击。
实在叫人颓丧。
哪怕听到声音，二老也没有理会。
季平安抱着唐星愿，放到记忆中林惊语躺过的床上，为其脱掉鞋子，盖好被子。
看着睡梦中还眉头纠结的年轻容颜，季平安幽幽一叹，掏出钱包的所有现金塞在枕下，就要离去。
季平安觉得，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交集。
突然，胳膊被拉住，季平安诧异回头：“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
“你这是要走了吗？”
“是。”
“你来一趟，都没喝一口水，你等着。”
唐星愿起身下床，匆匆走进灶房。
“……”季平安默然，坐在床边，点燃一支烟。
刚抽两口，听到隔壁灶房里的声音。
“星愿，好孩子，这么些年，是惊语和这个家耽误了你呀！”
“妈，不要这么说，这都是命。”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们老两口。”
“妈，别说了。”
“我跟你爸商量过，你还这么年轻漂亮，不用给惊语守寡，一定可以找个好人家。”
唐星愿没有说话，灶房里只剩下“嘭嘭嘭”剁菜板的声音。
掐灭第三根烟时，唐星愿掀开布帘，端着托盘进来。
小方桌上摆着四个菜，东坡肘子、红烧鲤鱼、凉拌熏干、油炸花生米。
还有一瓶五十二度的桃花酿。
“能不能陪我喝点？”唐星愿往旁边取暖的炉子里，加了两块钢炭。
“好。”都已经这样了，季平安又怎能拒绝？
“我没上过什么学，所以非常崇拜大学生，惊语就是这么一个人，而且长得也不赖，所以我就嫁了过来。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但我们也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直到他查出那个病……”
一杯酒下肚，唐星愿就带着几分酒意打开了话匣子。
季平安默然饮酒，他觉得，唐星愿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合格的听众，一个安静的倾诉对象。
“我出来干活，一个人撑起这个家，虽然苦，但我觉得还有希望，可是现在……”女人哽咽着说不下去。
“人生无常！”季平安叹了口气，想到入土不久的张俊，感觉今天的酒苦得难以入喉，看向眼含泪光的唐星愿，他说：“但你是个顶好顶好的女人。”
“我只是个命不好的女人罢了。”唐星愿惨笑摇头。
“以后什么打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没有打算。”
“人总要往前看。”季平安再喝一杯酒，湿润的眼眶，也不知道有几分酒辣的关系，“就在昨天，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就死在我的怀里。”
“什么！”唐星愿失声惊呼，然后满脸歉意：“对不起。我如果知道，就不打搅你了。”
“没关系。”季平安摇头，露出几许牵强的笑容：“我们这算不算同病相怜？”
“他跟你什么关系？”唐星愿下意识问了一句。
“形同父亲。”
“啊！”听到这里，唐星愿再度惊呼，她跟妹妹打听过季平安的出身家世，知道他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所以这个逝去的人对他一定很重要。
“我敬您一杯，感谢您对我们家的帮助。”
“我并没有做什么？”季平安倒出瓶子里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我该走了。”
刚站起来走了两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您没事吧！”唐星愿赶紧上前扶住，“你喝太快了。”
说话间，将其扶着在床沿落座。
“我有个外号叫季三斤，可今天真的不行。”季平安头疼的厉害，感觉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喝酒要看状态的，您心里面有事。”
“是啊！”季平安靠在唐星愿的肩头，“都说酒精可以放大人的情绪，我现在好想大哭一场。”
“想哭，就哭吧！”唐星愿颤抖的手，将季平安的脑袋摁在心口。
“你知道张叔都为我做了什么吗？他从来都没提过，我从来都不知道，直到看见他的遗物……”
呼吸有些困难，季平安哭哭啼啼，絮絮叨叨，讲述了张俊这些年默默的关注和付出，以及因何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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