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幕尤雅子瞧出略微的端倪来，是段留一不够专业抑或有些蠢？皆非也。这其实就是段留一来此的意图，欲打草惊蛇从而达成他的目的。此刻，从他坐在黄包车上翘着二郎腿脸上露出的得意笑容来看，显然他得逞了。
毕中闵开着车从后面撵了上来，段留一下了黄包车从后车门上了车。毕中闵一看他手里拎着的洋烟洋酒，不由得惊叹一声：“哇，段处长，好手段，兵不血刃收获颇丰啊。”
将手上的洋货随手往座上一扔，段留一将身子靠了上去说：“算是额外之财吧，它们归你了。说说你看到的情况。”
毕中闵摇摇头说：“我这边什么情况也没有。您从门里出来后，后面并没人跟出来。”
段留一颇欣慰地点点头道：“这就对了，说明他们很谨慎，却演过了头而适得其反。我跟他们说我在前面某个机关里做事，那个女人既没问具体单位且送了礼物，按常理我出门后，他们理当跟出来看看我走了哪个方向，且当时店里已经没了客人，他们既有这个时间也有这个理由。这说明了什么？他们上了我的套，谨慎过头反而露出了马脚。”
“仅凭这一点您就下如此判定，未免有失严谨吧？”毕中闵表示怀疑。
“当然是有前提的。这个店的格局与其他店铺并无二致，前店后院两层。我进去时，老板和那个女帮工正忙着，唯独不见老板娘。她在哪里或去了哪里，我暂不作揣测，一只眼浏览着货物，一只眼盯着库房和楼上那块儿。隐约间，楼上响起脚步声，我竖起一只耳朵听着。脚步声在楼梯口那儿停了大约五秒钟，我转过身来，与一个漂亮女人的一双漂亮眼睛对上了。店里忙得不可开交，这女人却用去了五秒的时间于暗中观察我，答案似乎不言而喻——此女在揣测我表面背后的真实身份。”说到此处的段留一有意停了停。
“那您此举岂不是打草惊了蛇？”毕中闵果然上了他的套。
“那你以为我进去只是瞧个热闹？又焉知这正是我要的效果。”段留一得意地呵呵笑了。
“段处长，请允许我提出我的一个异议，您的这个断想是否受先入为主意识左右而形成的一个误判？”毕中闵略迷茫的眼神从后视镜里瞧着段留一。
段留一嘴里发出“咦”的一声颇诧异道：“你怎么会有这样怪异的想法的？固然不排除这个因素，我也不是神人能未卜先知。老板娘一不该放着生意不管而在暗地里观察我，不合乎一个生意人的本分；二不该对我的去向置之不理，有悖常理，此所谓细微之处见真着。无论做特工还是情报工作，最讲究的就是细节，他们在细节上做得不可谓不好，很可惜，遇上了我这么个更为看重细节的对手。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旺发商行是‘夜桜’的一处据点，秋枫也确实是曾克凡打入‘夜桜’的楔子，而这个漂亮的老板娘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迷倒众生的蒙面女郎幕尤雅子。”嘴里虽说着“极有可能”，段留一的口气却是十分笃定。
“您的这个判定可是颇有些惊世骇俗呀，何以见得？”毕中闵的掌着方向盘的手甚至哆嗦了一下。
“你觉得这个老板娘长得如何？”
“用漂亮二字不足以概括。”
“那就用一个字，美，至于美得如何，有个现成的例子，能将情场浪子尹凯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就应该是长她这个样子。像这样的女子，满重庆地界也见不着几个。中闵，你立大功了。”
“哪有，我只不过提供了一个信息而已，一切得益于您的运筹帷幄。”在段留一面前，毕中闵必须表现出自己的谦逊。
段留一却以一种语气深长的口吻道：“非也，没有因哪来的果。中闵啊，谦逊固然是美德，但混官场最忌温良恭俭让，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要让它成为你的，最不济沾沾光一荣俱荣，这或许就是你一直升不上去的根源所在。”
毕中闵这回是真心谦虚道：“您说的极是，受教了。”
听着极为受用的段留一继续开导道：“当下的军*情*局在失去了曾克凡这个支撑点后，可用群龙无首来形容，却恰恰是你翻身的大好时机，眼前就有一个让你建立功勋的机会，我会助你一臂之力把那个令你极为讨厌的‘副’字拿掉。至于将来你是继续跟着何宽混还是挤掉他自己上位，就看你是安于现状还是有多大的野心了。”
他这一席貌似中肯的话，在毕中闵听来颇有些惊心动魄而致无语。这番话明面上讲的是官场哲理，但以段留一和毕中闵各自的中统与军统的身份，却蕴含了无尽的教唆并挑唆的意味在里面，他意欲何为？是真心助自己“一臂之力”抑或单纯利用，毕中闵是掂得出其间的轻重的，却怎奈恰恰契合了他当下在军情局尴尬的地位和不甘于人后的心境。
见他一直默不作声，段留一遂强调道：“言尽于此，你自个儿慢慢消化，当知我是为你的仕途考虑，即便老梅也不会对你这样掏心掏肺。”
毕中闵一盘子甩向路边，轻点刹车停下，转过身体扭过头来看着段留一说：“晚辈自然理会得您的一片好心。可我有一事不明，既已打草惊了蛇，蛇还会在原地等着咱们伸手去捉么？”
段留一说：“这个问题提得好。可你想过没，在此之前幕尤雅子难道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就不担心曾克凡动她？你可是闯上门惊了她一回的，她却仍我自岿然不动，为何？自然是有着万全的盘算。而曾克凡不急于动她，道理很简单，她总在那儿。”
毕中闵说：“您的意思是他们双方均采取的是以静制动的方略？”
段留一点头道：“所以，放心好了，这一块我亲自盯着，而你呢，替我盯着秋枫，有任何的异动，第一时间告知于我，我会让他现出原形的。”
他的这番话不由得毕中闵心中略略一惊，感觉他的目标好像偏离了正常的轨道，仿佛他志不在“夜桜”，而是秋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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