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刚过,南风就带了些燥热,吹得院中的苦楝树落了满地紫花。槐花蹲在篱笆边,画夹上正勾着新栽的黄瓜苗,嫩黄的卷须像小手似的抓着竹竿,叶尖沾着的晨露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傻柱在翻晒麦种呢,”张奶奶端着个竹筛从东厢房出来,筛里的麦粒滚得沙沙响,“再晒两天就能播了,三大爷说今年得种早些,能避开麦蚜虫。”槐花抬头时,正看见傻柱把竹匾往高处挪,他踮着脚,蓝布褂子的后襟被风掀起,露出腰间磨得发亮的布带——是去年用玉米皮编的,比皮带还结实。
三大爷蹲在麦种旁,戴着老花镜挑拣瘪粒,指尖捏着颗空壳往簸箕里扔:“十颗里掺两颗瘪的,播下去准保浪费地力。”他忽然从兜里摸出个小秤,称出半斤麦种:“我算过,这分量能种三分地,出苗率按八成算,能收二十斤,够磨五斤白面。”
许大茂举着相机在麦种堆前转,镜头怼着饱满的麦粒拍:“家人们看这麦种!饱满得能挤出粉来,傻柱哥说这是去年留的头茬麦,比供销社买的强十倍!”他忽然把镜头转向槐花的画夹,“快看槐花画的黄瓜苗,卷须都带着劲,像要往天上爬!”
小宝和弟弟举着木铲在菜畦边挖坑,说是要种西瓜。“姐,你说西瓜能长多大?”小宝往坑里填着细土,额前的碎发被汗粘在脑门上,“王爷爷说他种的西瓜比箩筐还大,能当板凳坐。”弟弟从兜里掏出颗西瓜籽,小心翼翼地放进坑底:“我要种出最甜的,给张奶奶吃。”
傻柱把晒好的麦种收进布袋,转身去修犁。犁铧在墙根锈得发乌,他用砂纸蘸着水打磨,火星子随着摩擦溅起来,落在地上的苦楝花瓣上,像撒了把金粉。“这犁得磨亮些,”他对蹲在旁边看的槐花说,“不然翻地时费劲,三大爷说钝犁比快犁多费三成力气。”
张奶奶在厨房蒸榆钱窝窝,新摘的榆钱绿得发颤,混着玉米面在笼屉里冒热气。“傻柱,歇会儿来吃窝窝,”她掀开笼盖喊,白汽裹着清香漫出来,“刚摘的榆钱,嫩得很。”三大爷挑完麦种凑过去,伸手就要拿,被张奶奶拍了下手背:“洗手去,满手的灰,吃了拉肚。”
槐花翻开画夹新的一页,把傻柱磨犁的样子画下来。他弓着背,砂纸在犁铧上划出弧线,臂上的青筋像蚯矬似的鼓着,脚边的苦楝花瓣积了薄薄一层,紫得像浸了酒。许大茂举着相机拍他磨出的汗:“家人们看这汗珠!砸在地上能洇出坑,这才是庄稼人的劲儿!”
晌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懒,院角的狗趴在阴影里吐舌头。傻柱把磨亮的犁扛到牛棚,三大爷蹲在门槛上数榆钱窝窝:“一共二十四个,每人四个正好,多出来的留着当晚饭。”他忽然指着西墙根的空地:“那儿能种两行豆角,我算过,行距一尺,株距五寸,结的豆角能从夏至吃到立秋。”
槐花啃着窝窝,忽然发现傻柱的布鞋鞋底磨出个小洞,露出里面的芦花。她悄悄把这事记在心里,昨天刚从供销社扯的蓝布还在炕头,正好能纳双新鞋底。去年给傻柱做的棉鞋他总舍不得穿,说是要留到冬天赶集时穿,结果鞋帮都放得发脆了。
下午,傻柱套上老牛去村西头耕地。牛蹄踩在新翻的土地上,发出闷闷的“咚咚”声,犁铧切开的土块像波浪似的往两边翻,散着潮湿的腥气。槐花扛着画夹跟在后面,把这景象画在纸上:老牛的尾巴甩得悠闲,傻柱扶着犁把的手稳如磐石,远处的麦苗青得像泼了墨,风过时掀起层层绿浪。
三大爷跟在犁沟后面撒化肥,手一抖一撒,匀得像用尺子量过:“每亩地八十斤,不多不少,多了烧苗,少了长不壮。”他忽然喊住傻柱:“往东挪半尺,那片地底下有石头,我去年记在账本上了。”
许大茂举着相机在田埂上跑,裤脚沾了半截泥:“家人们看这春耕图!牛拉犁,人扶把,撒化肥,这才是最地道的春天!”他忽然蹲下来拍犁沟里的蚯蚓,“看这蚯蚓多肥,说明咱的土地多肥沃,种啥长啥!”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牛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傻柱牵着老牛往回走,犁铧在肩上晃悠,叮当作响。槐花跟在后面,画夹里的纸被风吹得哗哗响,最后一页上,她画了朵落在犁铧上的苦楝花,紫得像滴在黄土地上的血。
张奶奶在院门口等他们,手里端着盆温水:“快擦擦脸,我炖了绿豆汤,晾着呢。”三大爷进门就往屋里钻,说是要记今天的账,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了半宿,最后在账本上记下:“化肥二十斤(四块),麦种五斤(一块),人工不算钱,预计秋收小麦二百斤(四十块),净利润三十五块,划算。”
夜里,院里的苦楝花还在落,像下着场紫色的雨。槐花坐在灯下纳鞋底,蓝布在膝盖上摊开,顶针在指间发亮。傻柱在灶房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着谁。她忽然想起下午在地里,傻柱弯腰捡起草里的麦种,说“一颗都不能浪费”,那认真的样子,比画里的任何景致都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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