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照青看少年那双桃花眼忽然泛红，便知道自己问错了话，于是另起话茬：“无论如何，你总得先养好了伤才能赶路。不然……咳……若是拖垮了身子，或是留下腿脚的病根，即便到了西南，也是一个废人。跟我一样，咳咳……难以报国了，不是么？”
苏沉觉得言之有理，便道：“……那你再借我点钱找大夫吧。”
他说得直白，也自知有些得寸进尺，原以为对方会拒绝，却见虞照青点点头道：“到了下个城镇，我给你找大夫，找地方休养，银子的事，你不必担心。你去西南的盘缠，我也会叫人准备好的。”
苏沉愣愣看着对方，再次问：“为什么？”
虞照青这一次却没有甩出前面那些大义凛然的话，只是舒展眉头：“因为苏沉，我想结交你。”
苏沉讷讷重复着他的话：“结交。”
“就是，做你的朋友。”
苏沉发愣：“朋友。”
我们才刚认识。他心道。
“你不愿意么？”见苏沉无动于衷，虞照青的表情变得有些退缩。
苏沉急忙摇头道：“哪里的事，我愿意。你对我这么好，我为什么不愿意？”
苏沉直来直往的态度与虞照青平日里打交道的那些文人不同，他又忍不住笑了：“像我这样的病秧子，能够结交到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实乃三生有幸。到了军中，你可以给我写信，告诉我边塞的事。苏沉……或许有一天，等这副身体好些了，我也会去军中找你的。”
见对方如此照拂自己，苏沉终于有些被触动了，心防也打开了，问道：“你刚刚说你叫虞什么？住在长安城哪里？将来我若能回来长安，便一定如数归还今日的资助。”
“……”虞照青愣了一下，倒并未在意，重复道，“我叫虞照青，是虞侯府的公子。咳咳……”
“虞武侯府？”苏沉终于知道这青年是如何从长安城守军中将他救下的了。
虞照青点了点头：“我原本在外求学，咳咳咳……因朝廷科考在即，才特意赶回来的。”
苏沉道：“科考？你们侯府不是世代袭爵的么？考那个做什么？”
虞照青道：“确是如此，但是若只靠世代袭爵，便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如此，咳咳……恐怕今后在朝中为官也是尸位素餐，毫无建树。所以，我想靠自己科考入仕。咳咳咳……”
苏沉听得一知半解，却还是听懂了一部分，忙问：“那，你送我去下一个城镇，不会耽误你的科考吧？”
“那倒不会。”虞照青道，“离春闱还有半年呢，我提前回长安，是因为父亲想让我拜师咳咳……拜师凌太傅门下，为明年的高中做准备。”
苏沉惊讶：“凌太傅？凌念怀么？”
虞照青道：“是的，太子太傅凌念怀，你在东宫当差，咳咳……或许也见过他吧？”
苏沉心道。何止见过，他简直怀疑，从两年前沈才人的事之后，这老茄子就没停过想杀他的念头……
苏沉好奇问：“那为什么拜入他门下就是为高中做准备？他……他教的就那么好么？”
“这只是其一。咳咳……”虞照青道，“其二，你怕有所不知了。科考……咳……虽然大抵来说是公允的，可其实名望、师承与人脉，也是很重要的。咳咳咳……尤其是殿试中的策论，与其说是圣上钦点，不如说是太傅大人敲定。换句话说，咳咳……有太傅大人的赏识，才有夺得状元之位的可能。咳咳……因而，不光是我，许多世家公子，解元才子都想要拜入凌太傅门下。”
“原来如此。”苏沉若有所思，“那我祝你如愿拜入那个老……太傅大人门下。”
虞照青却道：“这都不打紧，我也不在乎自己能不能中状元。不过遵循父亲之命罢了。咳……况且，想要拜师凌太傅的各地解元数不胜数。凌太傅怎么看得上我这样的人呢……咳咳咳……”
苏沉见他咳的厉害，忍不住问：“你怎么不替自己找一个大夫？”
“我的肺病是打出生起就有的毛病。家中一直也在寻医问药，却始终无果。”虞照青道，“若不是如此……”
他垂了眼帘，眼睫遮挡之下，那眼底仍旧有一股不甘心。
苏沉看着他这副模样，莫名的心绪一乱。
或许是因为，他在虞照青的身上看到了那个在慎思堂彻夜批阅公文的身影吧，虽然相识不久，苏沉已平白感到几分亲切了。
苏沉拍拍他的手背，宽慰道：“虞照青，你虽然身体羸弱，可你的报国之心并不输给旁人。就说我吧，其实我去投军，并不是为了报国，只是为了报答从前一个人的恩情，想完成他的心愿罢了。在我从前见过的人里面，也鲜少有人能及你的一腔热血，报国之心，所以我相信……你这样的人，即便在朝为官，也是能够为国献策、为民谋福的。”
听了这番话，虞照青抬起眼帘，眼中亮起了被鼓舞后的光，他展开一抹笑，对苏沉点了点头。
“苏沉，你多大了？”
苏沉道：“十六。”
“你属猴？”虞照青打趣道，“可你的性情却是如此沉稳呢。”
苏沉：“……”
苏沉心道。这还是过往十六年，第一次有人觉得他性子沉稳呢……
“如此……我还大你两岁。咳咳……你十六岁便已立下如此显赫战功。那……我就多给自己十年时间吧。咳咳……八年后，二十六岁那年，我也要做出一番成就来，才配得上做你的朋友啊。”虞照青诚恳道。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抵达了下一个城镇，虞照青当真找了个客栈将苏沉安顿了下来，又寻了大夫为他看伤。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他留下了五十两作为盘缠，又对苏沉千叮咛万嘱咐务必养好伤再赶路，这才重新启程，去往长安。
临行前，虞照青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望向苏沉：“苏沉，咳咳……到了那儿，记得给我写信啊。”
“一定。”苏沉点点头，由衷道，“谢谢你，虞照青。”
虞照青对他微微笑了一笑，才终于放下帘子，任车夫载着他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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