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怔怔地愣了片刻，下意识地眨了几下眼睛，又尝试着闭上，再慢慢睁开，试图让瞳孔扩大适应弱光环境。
可这一切毫无意义——眼前的景象仍旧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并非夜晚那种有零星灯火稀释的暗，而是一种绝对的、彻骨的黑暗。
这黑暗过于纯粹，纯粹到让他怀疑自己究竟已经醒了，还是仍旧睡着。
周围寂静无声，静到他能清晰分辨出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可除了呼吸喷吐出的热气外，鼻尖还萦绕着另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
熟悉，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感受，可偏偏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回忆不起来。
他想撑起身子，试着坐起来。
可就在手臂用力的一瞬间，重心猛然一空——
“咚！”
他重重摔倒在地，下巴和手臂同时砸到地面。
奇怪的是，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钝感，像是砸在一块过于坚硬的棉花垫子上。
他迟疑地再次尝试站起，却发现脚踝与膝盖之间的配合有点不对劲。
和方才摔倒时的感觉类似，重心总要往前倾，像身体忘了该如何直立。
毫无意外地，他再一次摔倒在地。
也是这时，保持着摔倒的姿势，他突然愣在了原地。
掌心的触感带着一种怪异的柔软，像是与地面之间还隔着一团厚实的软垫。
下意识地，他多按了几下，试图确认这种感觉。
手掌似乎变得厚而柔软，轻轻压在地面上时会微微下陷，然后缓慢回弹。
地面的纹理被模糊成了一个整体，分辨不出确切的材质与粗糙程度。
那丝丝凉意却意外地被放大了，透过那层软垫，一点点传递到神经中枢。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身后的方向。
尽管周围仍是一片漆黑，但仍能感受到脚下也是同样诡异的触感。
更诡异的是，当他彻底放弃直立的执念，真正放低重心，让身体的重量均匀分布在四肢上时，竟觉得自然无比，连带着一直有些急促的呼吸都逐渐平缓下来。
而且，比起用整个脚掌、手掌，或是膝盖着地，他发现自己更适应的竟然是脚跟悬在半空中，只用脚尖着地行走。
此谓“趾行”，是陆生脊椎动物中常见的行走方式。
作为哺乳动物的猫科、犬科动物都采用这种方式，依靠踮起脚尖的行走方式延长肢体的有效长度，减少与地面的接触与摩擦，从而换取更快的奔跑速度与瞬间爆发力，以更好地适应捕猎与生存的需求。
可人类并非趾行动物，而是在行走时，从脚跟到脚趾的整个脚底都接触地面的跖行动物。
他对这陌生怪异的变化感到一阵心慌，内心深处却又觉得这似乎才是原本的应有的模样。
可偏偏，比起这些令人困惑的身体异变，有其他更迫切的问题需要他去思考。
比如说——
这里，到底是哪里？
为什么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而他，又该如何离开？
他屏住呼吸，注视着眼前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黑暗像是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有未知的怪物潜藏其中，正耐心地等待着他自投罗网。
然而矛盾的是，在这份压迫感背后，他心底竟又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安心。
某种模糊的直觉告诉他，这里不会有任何人或任何东西能够真正伤害到他。
这种安心，也许源自于那股若隐若现的熟悉气味；也许源自于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时，那迟迟未曾到来的痛觉。
他使劲甩了甩头，选择暂时不去深究那些细节背后的原因。
随即，他在黑暗中认准一个方向，开始贴着地面缓慢而谨慎地挪动前行。
可在挪动的过程中，身体后侧忽然传来一阵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像是莫名奇妙地生出了一截多余的肢体，正在被他的身体拖曳着前行。
那并没有带来太大的阻力，也没有造成任何疼痛不适。
它只是单纯自然地存在着，以至于让人怀疑那原本就该属于自己。
他做出了和先前如出一辙的选择，先将这股困惑压下，专注于眼前的探索。
前探的手掌很快触到了一个看似较为光滑平整的表面，同时，鼻尖嗅到了带着淡淡灰尘味的木质气息。
他沿着这个平面小心地摸索着，在经过一个规整的直角转折后，终于贴上了另一面坚实的墙壁。
粉刷过的墙皮带着点腻子的石灰味，触感模糊，却仍能感受到这比地面和刚才的木质平面都要更加粗糙。
他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既然能够摸到墙，就足以证明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并非无边无际的虚空。
这里是一个有形的空间——一个密闭或半密闭的房间。
而且，按照方才一路的摸索判断，这里并不像迷宫那样错综复杂。
就算真的是迷宫，只要不是迷津园那类复杂的欧式圆形迷宫，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够利用迷宫设计普遍遵循的规律——“所有路径共享一面墙”，通过经典的“左手法则”或“右手法则”，在足够的耐心下摸索出离开的路径。
所谓“左手法则”，即为始终让左手紧贴墙壁前行，在遇到分岔路口时坚持选择向左转。
“右手法则”的原理则与“左手法则”完全相同，只是方向相反。
正当他在黑暗中一边摸索，一边思考这些理论知识时，前探的手掌突然陷入了一团意外的柔软之中。
既非冰冷的石砖，亦非粗糙的木板，更非坚硬的金属。
衣服？某种柔软的菌类？还是……别的什么活着的东西？
各种可能性瞬间在脑海中快速闪过，他触电般缩回手，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然而，黑暗中突然浮现的那团柔软并未移动，或是追击而来，也没给他带来任何实际的危险感。
那东西就那么静静地待在原地，沉默得难以在黑暗中再次确认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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