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是客套话！”武七连连摇头：“那年回家后没过多久，俺娘生病死了。俺本来想回济南，可是刚过东昌府就碰上了土匪，把身上的钱全抢走了。好歹还有条命在，俺就在周遭靠讨饭活着...”
“讨饭讨了五年？！爬也能爬到济南了！”
“俺刚开始是想一路讨饭去济南的，后来又改了主意。”
“怎么？”
“那日到了东阿县附近，遇到了一群小叫花子，还看见几个念书的孩童。”武七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深沉：“俺突然就记起魏大哥那年曾经问俺，有啥打心底里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魏永明略一寻思：“噢，我想起来了——你说要建一座学堂，让家乡的小孩子都能念书，是吧？”
“不错。”武七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俺旁的挣钱门道一概不懂，唯独乞讨是打小就会的。所以...俺就下了决心，打算用讨到的钱积攒起来修建学堂。”
“什么？”魏永明大感匪夷所思，像看傻子似的愣愣盯着他：“你怎么想的？靠乞讨建学堂，那得讨到猴年马月？”
“魏大哥你是不知道，俺乞讨手艺棒着哩，来钱蹭蹭的快。”
“得了吧！能快到哪儿去？去济南找我干点啥不比乞讨容易？”
“俺不想去。”武七坦然道：“俺知道自己不是干团练的材料，算账啥的也稀里糊涂，去济南不过是跟着魏大哥混口饭吃罢了，钱拿到手里忐忑的慌。”
“什么狗屁道理？”魏永明气的笑了出来：“你不愿跟我混饭吃，反倒去求别人赏饭？低三下四讨来的钱，拿到手里很开心么？”
“那不一样。乞讨全凭自己本事，既不必跟人争斗，也不用计算账目，人家爱给多少就是多少，心里安稳的很。”
“你这，这...”魏永明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也难以理解武七的想法，只皱眉盯着他愣愣苦笑。
武七见他不说话，摘下褡裢往旁边一搁，撸撸袖子起身笑道：“魏大哥，您甭为俺担心，俺这本事走到哪儿都是叫花子里面的头一份，您瞧——”
说着他向前一扑拿了个大鼎，头下脚上绕着魏永明走了一圈，接着翻身站起拍拍双手：“每到一处热闹地方，俺就先这样引人过来，之后每竖一个跟头便要一文钱。”
“......只要一文？”
“这是最轻松的把式，也就值一文钱吧。”武七一脸淡然：“除此之外还能表演吃蝎虫给人看、给孩子当马骑、或是让憋火的人揍俺一顿出气——那价钱可就高喽。”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魏永明听着不由心酸：“这，这不纯粹是自虐吗？哪有你这样玩儿命的乞丐？”
“玩命才有人看嘛。”武七满不在乎：“何况不是每天都这样。有时候还去富户家里打打短工，帮人跑个腿送个信啥的，没别的活干时才上街乞讨。”
“也没好到哪儿去。”魏永明长长叹了口气，舒展眉头笑道：“既然咱们今日在此遇见，你以后也别再受那份罪了。我出二百两银子帮你把学堂建起来，够不够？”
“二百两？！”武七一缩脖子：“你咋这么阔绰？”
“你清竹姐她爹把广盛泰交给我打理了，区区二百两银子还是出得起的。不够的话，再加一百两如何？”
武七凝神沉思片刻，断然摇了摇头：“不用。俺早就想好了，一定要靠自己的能耐办起学堂。何况用魏大哥的话说，这是俺打心眼里想干成的事，若是让广盛泰出钱，日后定然心中不安。”
“好好，我这钱不白出，借给你总行了吧？”
“俺还不起啊，到时候还得出来乞讨不是？”
“你这孩子——”魏永明哑然失笑：“真够倔的。好吧，你...现在已攒了多少钱？”
“刚开始讨到手的只够养活自己，后来逐渐摸准了路数，近两年越讨越顺了。”武七乐呵呵的伸手比划了一下：“昨日刚刚点算过，已攒下铜钱八十二吊。”
“八十二吊？！你还真是乞讨的行家！”魏永明惊道：“这么多钱，你就天天带在身上么？”
“是。每攒够几吊，俺就去换成银两和钱票。”武七脱下满是补丁的褂子，张嘴咬开胸口一个缝死的内袋，掏出两枚小银锭和一沓纸钞捧到魏永明面前：“魏大哥，请您替俺收好。”
“啊？”魏永明一愣：“让我拿着？”
“俺这些年四处逛荡，一直没有稳当的住处，钱带在身上怪不省心的。”武七乐郑重说道：“俺刚才说想去济南找你，其实并非客套话，正是打算托你帮忙保管这些钱。”
魏永明只觉喉咙一阵干涩，小心翼翼的接过钱塞进怀里：“好，我帮你把钱存进广盛泰，按最高一档计算利息。等你啥时候攒够剩下的，再连本带息取出来去建学堂。”
“利息？”武七稍显惶恐：“若是存在广盛泰的话，不收保管费已是极大的关照了，怎能再让俺吃利息？”
“世道变了。以往市面上钱多，借贷者少，银号帮人保管钱财要收费；如今市面上钱紧，借贷者多，银号要反过来用利息吸引别人存钱。”
魏永明简单解释了两句，见武七一脸问号，随即哈哈一笑：“说了你也听不懂。行了，钱的事就交给我来办，你跟我回济南看看四婶她们，过几天好日子。”
武七犹豫了一下，摇头道：“钱已经交到你手里，济南...俺就先不去了，请魏大哥替俺问候四婶、清竹姐和芹菜姐，等俺下次去的时候再向她们磕头赔不是。”
“什么意思？”魏永明略感不悦：“你原本不就打算去济南么？难道仅仅为了存钱这一件事？压根就没想看望大家？”
“那怎么可能？俺这些年常常惦记着你们。之所以一直没去露面，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武七垂下眼皮笑了笑：“这几年，俺但凡讨到好的吃食都转手卖了攒钱，天天只靠糟糠烂菜填肚子。若是去济南跟你们吃几顿好饭，恐怕回来再也咽不下那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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