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怨气太重，阎王都不敢收下她。
苏筱淇，重生在十一岁那年。
十一月二十一，冬至，临安城，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里。
“筱淇，你都熬了一天一夜。”
徐清清轻声劝解，“我看着苏姨，你去厢房歇一歇？”
头昏昏沉沉的，耳边有人不停念叨，烦都烦死了。
“闭嘴。”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苏筱淇的声音哑得厉害。
徐清清眼底闪过恼意，抬眸时，一双狭长的凤眼盛满担忧，“筱淇，有我陪着苏姨，你放心去歇息。”
咦？好似徐清清那个贱人的声音。
苏筱淇定神瞧去，一下子就呆住。
徐清清只是十一、二岁的少女模样，宛如枝头上堪堪绽放的桃花儿一样，俏生生的。
这是什么情况？
亲历噩梦，我没能化作复仇恶鬼？
梦醒一刻，我竟然回到少女时代？
那一幕幕，锥心的疼痛，刻骨的恨意。
我的命，我孩子的命，苏筱淇身体微颤，双手死死攥住，指尖生疼。
重生做人，徐清清，徐清风，我定要亲手将你们送进十八层炼狱。
我，我孩子，所受之苦，定要你们百倍千倍偿还！
“你怎么了？”徐清清暗暗心惊，声音尖利，苏筱淇的状态很不对劲，莫非她发现……
这一声，唤回苏筱淇。
苏筱淇僵硬地转过头来，大滴大滴的眼泪就涌出来。
娘亲苏婉儿，静静躺在床榻上。
前世，娘亲没熬过去，就在今日走了。
娘亲走时，身边只有徐清清一个外人，连亲生女儿的最后一面都未见上。
徐清清告诉她，娘亲从昏迷中醒来，只来得及喊一声“筱淇”就去了。
悔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这一次，苏筱淇绝不会离开娘亲半步。
苏筱淇深深吸气，压下汹涌的情绪，倒了碗茶水喝下。
冰凉的茶水滑过咽喉，人也跟着清明几分。
徐清清，连一壶热茶都没给她们煮上。
前世鬼迷心窍，才认为徐清清是个好的。
苏筱淇不想见到徐清清，却也不想她落得清闲：“清清，我想守着娘亲。我有点饿，你给我煮一些白粥过来吧。”
“清清，你最好了，谢谢你。”顿了顿，苏筱淇又补上一句。
徐清清平日就是这样撒娇的，不就是嘴甜心毒嘛，搞得谁还不会似的。
徐清清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语气却亲热不已：“好的，筱淇，我这就去煮粥，你等会儿。我想着等你醒来，问问你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做。”
这小话儿，多熨帖。
徐清清盈盈转身，前往小厨房煮粥，熟门熟路。
苏婉儿做饭一绝，徐清清借着和苏筱淇交好，经常上门蹭吃蹭喝。
徐清清极会做人，端菜、摆筷，她都抢着干。
洗菜、烧火这种伤手活计，她就不会做。
徐清清嘴又甜，一声声“好苏姨”，将苏婉儿哄得服服帖帖的，就差认下干女儿。
“筱淇。”苏婉儿终于醒转，精神眼见地好上几分。
回光返照。
“娘亲。”苏筱淇将头埋进娘亲怀里，眼泪一点点打湿衣襟。
“娘这次怕是不行了。”苏婉儿满是爱怜地整理着女儿微乱的发髻。
“娘亲，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苏筱淇眼泪更加汹涌。
苏婉儿神色微动，几经挣扎，终是开口：“衣柜底层，有个黑色匣子，你去拿来。”
苏筱淇不忍违拗，捧回一个一尺见方的黑木匣子，上头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
苏婉儿拔下头上的银簪子，拨弄几下。
“咔哒”一声，铜锁应声打开。
苏婉儿打开黑木匣子，取出一只赤金连珠镯。
“这只手镯……”苏筱淇惊呼出声，却吞下后面的话语。
这不就是前世徐清清手腕上的那只镯子，徐清清十分喜爱这只镯子，一直戴着，从来没摘下来过。
徐清清说，这只镯子是一位过世的长辈所赠。
这位长辈待她极好，戴着这只镯子，也是留点儿念想。
当时苏筱淇还好心好意地提醒，让徐清清可得好生戴着，千万别掉了。
这只镯子，竟是徐清清从苏婉儿这里昧下来的。
“筱淇，你的小名叫小七，大小的小，七夕的七。娘出生在七夕，你爹就说生下来的孩子，无论男女，小名都叫小七。”苏婉儿苍白的脸颊上升起两朵红晕，犹如少女般羞涩，“这只赤金连珠镯，就是你爹送给娘的定情信物。娘一直收着，没舍得扔。”
苏婉儿将镯子套在苏筱淇的手腕上，声音转淡：“这只镯子你戴好，别摘下来，将来若是遇着你爹，说不定就能父女相认。”
苏筱淇微微瞪大眼睛：“娘，你不是说，我爹早就死了吗？”
“你爹没死，但在娘的心里，他就跟死了一样。”苏婉儿狠声道。
“当年娘生下你后，伤到身体底子，很难再有孕。你爷爷又嫌弃娘出身，一门心思要给你爹纳妾。你爹没法违逆你爷爷，最后还是将两个美人带回府。”苏婉儿声音微黯。
“娘一气之下，就带着你，直接离开你爹。”苏婉儿目光转向苏筱淇，何况，怀上小七，就注定自己活不长。
爹爹“死而复生”，娘亲“离家出走”，苏筱淇突然觉得，自己重生，好像都不算多大的事儿。
苏筱淇打量着手腕上的镯子，看着沉甸甸的，戴起来竟然十分轻巧：“娘，那我爹是谁？他现在哪里？”
“哼，娘还没有原谅你爹。你们能不能相认，就随缘吧。”苏婉儿声音里带着几分任性，心里却另有思量。
“小七，娘走后，你记得去一趟万药谷，他们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你帮娘跟外祖父、外祖母认个错。娘亲不孝，你记得代娘亲好好孝顺他们……”苏婉儿的话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
“娘，娘，你别丢下我一个人。”苏筱淇伏在苏婉儿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上，哭得喘不过气来。
丧女之痛。
丧母之痛。
虽是两辈子的事情，但于苏筱淇，只不过间隔一日而已。
痛痛快快，哭上一回。
苏筱淇，你只能软弱这么一回。
【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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