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双眸幽幽，不喜不悲，好像真的变作了一个山上仙人一般，语气放的极缓说道：“刚刚城隍庙里那位，并不是此地城隍爷，恐怕这地界早就阴阳交界模糊，一个小小城隍爷根本压不住穆家那么大妖气，还能维持着人声鼎沸，更何况刚刚天元那动静，一个小小的城隍爷身影未现，便能遮蔽异象，他不肯现出真身，我也能知道，恐怕只有那几个圣人手下亲传弟子有这个能耐，当然我们两在这说话，估摸着他也全部一个字不落的全部都能知晓。”
九黎眼里晦暗不明。
李长安拿出背后的刀，轻放在腿上，刀停在鞘内，手在刀身上轻抚而过说道：“我和你，还有庙里那几人都不过是圣人底下的几颗棋子，区别可能是我们稍微大一些，能用久一点，穆家若没有放任，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甚至里头刚刚小紫说为首的还有三个大妖，即是给你未来铺路，也是为了一次性解决这片土地上积压已久的欲海怨灵，可这局谁都不能亲自下手来破，谁多迈一步，谁的香火便更盛一分，人族如今是自治，若是哪一方占了上风，说不准又得再起兵戈，所以便任之吸纳吞吐整片大地上的阴灵鬼气。”
身后树梢影动，路灯白光照应下，仿佛有人站在树枝上看着这处小凉亭。
：“那些人便是给你将来回莽荒天下备的人手，同时他们又能将这一趟发生的事情好好回去说与其他还有侥幸心理的小妖小怪，这件事若按照他们的想法走下去，两界能安宁百年甚至千年有余，而至于你我，想来也早已安排好了，你回去做你的妖主，我可随意挑选是留在人间享土正司职的香火，又或者回酆都去崔钰那混吃等死，都可以，只是两界封闭，你我恐再无相见之日，又或者他们觉得，我会愿意陪你去莽荒天下，永离人间界，我想这些三圣都考虑过了，甚至都觉得是可行的。”
九黎的脸色一分比一分暗沉，手指抠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压抑着怒火。
：“我醒来后，想起了很多事情，我想姜令仪他们去的土地神那，已经把李渭水身上我的那一魄切割好了，又紧接着重塑了一个新的给他，如今我三魂七魄具全，所以刚刚单单以口宪便能敕令那三人，当然也是因为他们这点微末道行才可以做到，我这小小仙职遇到更大更厉害的妖，就得多费点心思了。”甚至她还自嘲的笑了笑。
九黎的手按在她抚刀的手上，像被一根利剑穿透了胸膛，鲜血如注的奔涌，低头看到一切只是幻想，可那痛怎么这般真实。
：“我以前没怎么和你说过我的父皇母后吧，其实他们并不怎么相爱，国破家亡就在眼前，他们最后手里依然想抓着那点唐末的余光，躺在祖辈的光辉上，不肯面对现实，尸殍遍野的流民和连绵不断的战火，早就将最后一点国运耗尽了，你看到了我死之前最后的景象，对吧。”李长安看向远方，仿佛能短暂回溯到记忆里，看一眼腐朽的过去。
她声音没有起伏，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般，就这样继续说下去：“所以我后来对情字格外意兴阑珊，若不带着生前的记忆，在与你一同纠葛了这千年时光里，我应该喜欢你的，或者说我应该给你一个好的结局，也给我自己一个完美的结局，可是，阿黎，那些圣人，算人算事向来自诩算无遗策，却终究算不准一颗人心，我这里头埋着的，依然是那一世的人心，即使如今已是鬼身，我这胸腔里却没有修得一颗玲珑剔透的神仙心肠。不论我按照圣人布局的，选哪一个结局，将来我依然会是一把刀，就如此刀一样，用来桎梏你，用来桎梏那位与我牵绊三百年的道子。”
她冗长的叹了一口气，自从醒来以后她神色淡淡，唯独此刻在九黎面前流露出了自己内心无尽的失望，如渊不见底，如夜海无边。
：“我已经被唐末这点因果牵绊其中，被困了近七百余年，这三百年的劫难，不仅是为你，也是为我设计好的，还是那句话，都想要我活，都想能让我活着能为天下再多做些事情，可没有一个人问过我，如今的李长安，还想不想活着？当年身死台阶上，被万箭穿心的李长安，想不想活着？”
一字一句，没有凄厉的怒吼，也没有泪流满面的不甘，她平静的坐在这个凉亭里，将所有心里话，全部掰碎了与九黎说，几乎就是将心吐了出来，用刀尖挑开，指着其中心膜脉络，一点点的告诉他，自己的所有想法，毫无保留。
九黎把她轻轻揽在怀里，两个人像天地间无依无靠的小动物一样，靠在一起取暖。
：“好，不论你做什么我都陪你。”九黎眼里映照着只有李长安，这世间也只有李长安，他挂在心间。
李长安头靠在他心间，听着他的心跳声，再不掩饰满脸倦容，一脸疲惫，低声说道：“你若走了，妖界怎么办？我已决定把两界门重新封印在京市城隍庙下，此后几乎便无人可能再打开两界门，妖族与人族从此天谴两条路，再不相干，你若不回妖界引领众妖，恐蛮荒天下内乱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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