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稀罕走后门的。但是,我确实曾经走过不少次后门。在我们还在山村的时候,我爸经常给我们一摞一摞从单位借书回家,让我们读。同时又一摞一摞从家将一些书还回去。这是处于单位的便捷之处。我在后来也曾经干过类似的事情。最清楚的莫过于,孩子想在图书馆里借阅的图书,我从图书馆里以我的名义借出来给孩子看,看完再还回去。
这些书的好处比较多,坏处是有很多书并不是我们想要看的书。因此,我常常去寻求更多更好的方案,那就是直接走后门。
在我爸的单位里有一个商店,那个商店里卖的东西,是我们家见不到的,是图书。那时候也有趣,图书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全部展开,任谁想看哪本看哪本,想翻哪本翻哪本。我们想看,想读,需要站在玻璃柜台处,看到哪本喜欢就请服务员拿出来看看,确定想买不想买。
那时候的书不贵,但也不算便宜。没有零花钱的我们,不可能有钱买书。因此,我必须想办法去看书。我一开始的时候,每次放学趁柜台还开放着的时候,跑去找那里的阿姨,辛苦阿姨取书,我在那里规规矩矩翻看一会,再心满意足地离开,回去学习和做事。
阿姨和我爸是同事,又隔墙居住,自然认识我。终于有一天,阿姨悄悄指了指门,跟我说:“易珩,你从后面进来。”
我当时不明所以,但既然阿姨这么说,我就直接按阿姨说的方式做。这一进,进到的就是柜台里侧了!整个商场很多个柜台,每个柜台都有叔叔伯伯和阿姨们看管着。多数柜台里的货物和金钱都对我敞开着。我熟视无睹,只死死盯着那些书。
阿姨笑着跟我说:“易珩,别说话,安安静静看书就是,只要你不乱跑动,没有人会管你。对了,这些书是商品,记得和以前一样,看书的时候小心,不要折角不要撕坏也不要沾上脏东西就行。”
“您是说?”我看着阿姨,不可置信。
“是的,你走后门进来,自己随便取书看就是了。”阿姨笑着说。
从此,我的人生多了很多走后门的时刻。每次去待一个小时左右,有时候也会稍微少一些。我妈只提醒我一点:“小珩,阿姨信任你,你可不能耽误她下班。”我点头答应了。从此特别留意阿姨的动向,一旦她说要下班了,无论读到哪里,我都会迅速放下书,放回原来的位置上,然后道谢,离开。
那时候的我可不知道,因为阿姨信任我,我又喜欢书,爱屋及乌,因为觉得图书很美,由此觉得戴着厚厚的眼镜、说话声音很清脆的阿姨也很美。于是,我对我妈感慨:“阿姨好美啊。”
我妈确定了我所说的阿姨是谁之后,她默默地没有说什么,仍旧笑着。但是,她后来做了一件事,那件事就是,初中开了班级,教我们小学生学美术。我妈在我说要去学习美术的时候,立即答应了。从此,她的一块石头开始落地。
我为什么知道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呢?因为在我考上大学之后,别人问我妈经验的时候,她曾经笑眯眯地说过一句话:“我那时候很担心小珩的审美有问题。所以,她一说要学美术,我立即就答应了下来。”
原来,我们用心灵评估心灵的美,因为没有说清楚,也容易被误会成审美存在问题。但我妈没有批评我审美存在问题,而是很清晰地采用各种方法,让我去弥补相关缺憾。
从此之后,我们家多了两个拿着画板的人。我们拿着我们的笔,在老师的指导下画着一些叫作素描和国画的东西。我不敢说老师的水平不好,但我能认识到,我的这些启蒙书画的老师,水平着实并不高。至少比我上初中之后遇到的那些老师的水平要低了不是一个档次。当然了,我的初中已经不是在小镇上,而是在城里。
现在有一个词叫“小镇做题家”,这种词听来有些否定小镇上出来的人才,但我毫不含糊地说,即使我能够走后门读很多书,但那时候所见到的书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少到让我后来不得不感慨,从山村到小镇,小镇的一切仿佛很好。但是,小镇终究只是小镇,它的资源,对于我们来说,依旧是匮乏到了不能再匮乏的程度。
我感激我妈,在误以为我连基本的审美都出问题的情况下,给我安排了美术学习。但我必须说,即使现在,我仍旧觉得那个让我走后门几乎读遍了所有书的阿姨长得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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