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注定要有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莫贵妃醒了，但她不想生命的最后一段路是皇帝陪着走完的。
皇帝要发疯，莫贵妃倦怠地说，“我被你烦了一辈子，只想清清静静地走。求你。”
她这些年在他面前，从来没有用过“求”这个字。都是他卑微如狗，缠在她身边。
皇帝红了眼眶，高大的身躯霎时都矮了一截，脚步沉重，背上像是压着一座山。他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莫贵妃不放。
“丽丽，你就没有其他话，想对我说吗？”
“你真要听。”
“我想听。”
“其实很多话，早就说尽了。”莫贵妃流下眼泪。
皇帝激动了，“你还会为我流泪，你的心里是有我的。”
莫贵妃哭得更凶了，目光里的冷意也更盛了。
“萧凌盛，你永远都是这么自以为是。”
“你想听，行。”
“你曾经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你说，先帝疑你，生死攸关，让我先受些委屈，以侧妃身份进府。”
“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许诺我可以随时策马奔腾，去往大黎的任何地方，后来呢？你用一个贵妃的名分，将我困在这高墙之内，连我父兄，都难得见一面。”
“我父兄一生，忠君爱国，别无他念，可你呢，对他们多有防范，玩弄你的帝王心术，使我兄嫂离心，逼迫我的老父亲发誓永不回安平。我好好的一个家，被你的隆宠，给冲得七零八散。”
“我喜欢孩子，想要生一儿一女，不必封王赐爵，只要他们平安喜乐便好。可你剥夺了我生儿育女的机会。是，你让我有机会养育辉儿，可你给他远超其他皇子的宠爱，将他架在火上烤，让他过得还不如平民小儿快活。”
“皇后娘娘是个好人，可没有女人愿意对另一个卑躬屈膝，哪怕我喜欢她。你知道我这一生，都要跪拜一个女人是什么滋味吗？贵妃再尊贵，终只是妾室。”
“还有更恶心……我幼承庭训，素知廉耻，却因为你不肯放我去死，人尽可夫，凭白背了满身人命债……”
“萧凌盛，你怎会以为我还爱你？我恨你都来不及。我这一生，被你毁个干净透顶。”
“萧凌盛，我宁愿从没爱过你！愿碧落黄泉，永不再逢。”
皇帝呆住了，老泪纵横，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也没有机会解释。莫贵妃一番话后，脸上显出疲惫之色来，萧意辉毫不客气地将皇帝给撵出了寝殿。
皇帝跌坐在寝殿外的地上，脸色灰败得可怕，没有一个人敢去扶他，侍候他多年最亲信的太监李合都不敢去。
寝殿的门哐当一声响，重重地关上。
皇帝抬起一双老眼，目光再没有离开过那扇殿门。
闻歌也被拦在了殿外。
萧意辉在殿中待了一会，出来时神情悲伤，将闻歌拉到一旁，“到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闻歌知道他在问什么，讶然问他，“你……你不送娘娘最后一程？”
“她说人死如灯灭。无论我走到哪里，还能记得她，就是对得起她。”萧意辉偏过头，鼻子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让我趁她还能看得见，赶紧离开，她才走得安心。”
闻歌轻启红唇，用江湖秘术，传音说出一个地址来，“算算日子，你路上赶着点，说不定能亲眼看到孩子出生。”
萧意辉虎躯猛震，险些落下泪来。
这人世间，有人逝去，有人降生，本属平常。但这一次，离开和到来，都是他的至亲。
“我走了。保重！”萧意辉朝着闻歌抱拳道，又走过去站到皇帝面前，连唤了好几声父皇，皇帝都没理会他。萧意辉跪在地上，给皇帝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未央宫，走出了这座皇宫！
皇帝在萧意辉走远后，额头的皱纹挤到一处，冷笑道，“无情无义的东西，真是白养了他这些年！”他吩咐李合，“将他的名字从皇家玉牒去掉。”
李合迟疑了下，忙交代人去办了。
未央宫的正殿内静悄悄的，侍候的宫女们也哭着走出来，在殿宇前端正地跪下。
皇帝问，“她在做什么？”
“娘娘在梳妆。”
“她一向爱美。”又问，“她没留人侍候？”
宫女们呜咽哭泣，纷纷摇头。
皇帝脸上有了笑意，灯火辉煌中，仿佛看到曾经的美丽少女，飞扑向他的怀中。他的笑中含泪，他很清楚，她不希望他送她最后一程，他永远也等不到她主动再扑到他的怀里来。
整个未央宫变得十分安静，万物有灵，感应到主人即将离去，黯了红墙淡了绿瓦，金碧辉煌中透着让人忧伤的颓败凋零。
又过了好久，空气中很快传来浓郁的油脂味道。可这未央宫，从来不用油灯，用的都是价值千金的夜明珠，哪来的油脂味。
皇帝脸色一变，“快，开门。”
李合冲在最前面，手脚并用，将沉重的殿门给推开来。
重重帷幔在燃烧！
而殿宇深处，依稀可见一个风华绝代的身影，手中执着一个什么东西，笑声宛如悠扬的琴音。莫贵妃身旁，竟还侍立着一位小内侍，他的手上端着一个木盆样的东西。
金甲卫才冲进殿内，殿宇深处的火势突然大了起来，那两个身影便在火光深处，越靠越近。
“都滚出去。”
金甲卫们顿住脚步，为难地看向殿宇深处，又看向皇帝。
“抬我进去。”皇帝大声喊。
然而，侍卫们不敢动弹。殿内那么大的火，天子不立危墙之下，谁有胆子敢让天子犯险？
“你们敢抗旨？”皇帝厉声喝道。
侍卫们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皇帝挣扎着抓向殿门，他形同枯槁的手朝着殿内努力地伸着，无力的双腿也努力往后蹬，尊贵的皇帝使尽所有的力气想要爬向殿内。
下一刻，李合带着内侍们将皇帝抱了起来，放回龙椅上。
“陛下，你是万金之体，万不可冒险啊。”李合哭喊着，“他们会救出娘娘的。”
他的眼睛明明不太看得清东西了，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啊，他无法忍受看不到他，匆匆戴上叆叇，再次望向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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