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月琴，晶蓝水身，冰凌泛辉，素色韧丝为弦，见此琴如见姑娘，清嗓悠扬，为晟国名琴，价值名贵。
崇燕雪特遣信铃买了来，又命丫鬟们于庭园中设桌案、坐席和梨花布篷遮阳，素手拨弦，奏的是颇哀戚的调子，声如泣诉，听得人心凉。
她在庭园中坐，两边丫鬟排成两道弧，一群人半圆排开，围住藤萝架起的小径，倘若有人过来了，必是要经过此处。
刚来的那些丫头还好，不知缘故，静静聆听佳音。
老早便服侍崇燕雪的那几个丫鬟早慌了神。
“这果真是我们姑娘？”
“姑娘什么时候学的？”
“姑娘总遣我们在外间服侍，寻常不留人在身边，原来偷学了这好些技艺。”
“她为什么要瞒着老爷和夫人呢？”
“你傻！姑娘喜静，自然不好出风头。”
大丫头两手一叉腰，“这回寿宴，说什么都要让姑娘出头。”
赵嬷嬷小步赶了来，觑了眼藤萝浓荫尽头的景象，喜得老泪纵横。
“姑娘总算是开悟了。”
此曲韵律缓慢，调子低沉幽幽，好似深山中泻出清洪，彩鸟藏深树，明明天生瑰丽，却无人问津，偶尔带着些萧瑟秋风划过窗棂般的哭腔。
崇燕雪隐约听到身侧有丫头掩泣，方从奏曲中抽出魂来，大抵是勾得她忆及凄凉的身世，黯然神伤。
她素手抬了抬，琴音一滞，换成欢快的曲风，一瞬间，众人眼前如鸟戏竹林，清泉潺潺，又如年夜灯市，女娃双丫髻系上红绸，眼泠泠，穿新袄，手里捏着烟花跳。
曲终，赵嬷嬷扑过来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哭着抱住她，重复着同样的话。
“姑娘有出息了。”
这时，两个沉稳的丫鬟搀着王妃从藤墙后转了出来，两排丫鬟并嬷嬷马上收拾了表情，恭敬行礼，崇燕雪也起身，福了福。
见母亲脸上有难掩的喜色，她便知方才演奏的都被听见了。
王妃并未言语，藤墙后还陆陆续续转出些人来，有两道俏丽的身影，并一些被琴音吸引来的管事下人，片刻将一条藤架小径挤的水泄不通。
崇香玉小脸愠怒，声音如冰雪拔凉，“姐姐弹得真好，原来这好些年来都是装的，你可真会装！”
崇莲也愤愤，对此嗤之以鼻，“莫不是姐姐看上了哪家公子，终于按捺不住想去父亲寿宴上献艺，吸引人家吧？”
王妃侧目剜了她一眼，转而对崇燕雪面露温风和煦。
“虽不知你为何苦心瞒着我们，但有才便是好的。方才的曲子虽有几个错音，节奏却不乱，融情于曲，意境幽然。莲丫头虽能弹得一音不差，但跟你一比就枯燥了些。”
崇莲气极，转身就走。
“下月的寿宴，你也必是要上场的，那些个名流耳朵最刁，你得勤加练习，把错音纠正了。”
得了王妃肯定，崇燕雪颔首。
王妃仪容优雅，缓缓转身，众人便让开一条道，拥着她离开小径。
崇香玉柳眉蹙了蹙，回首看了三姐一眼，眸中带着狐疑和冰冷。
三姑娘会作画又会弹琴的事在亲王府上传开了，成了阖府上下茶余饭后必谈之事，大家都惊诧于她的转变，感慨以前竟未发觉她的才华。
也有些家丁神神叨叨，说三姑娘怕是被附了身，变成另一个人了。
大家对此种说法也是津津乐道，只是众人深谙，晟国地处中洲腹地，国中有五大仙宗八大门派坐镇，妖和魔怎么也混不进来。
他们又会将话头转向一月前，玄宇宗来城里捕魔之事，只道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闭了户。
只一人将此两件事连起来了，崇香玉慢慢走过抄手游廊，面露沉思，三姐回来那日，正好是玄宇宗捉住魔头之日。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低声道：“有这种可能，原来的崇燕雪是被魔附了身，那魔头哪懂人间之事，所以才痴傻，那日魔头被捉走了，她本格终于放出来了，虽然常年控制不了身子，却也能看能感，故而忽然懂了礼，会弹琴作画了。”
崇香玉锁紧了眉，脸色阴沉。
“只怕，你说的是反的。”
崇钧忙完公务，回到府上，正疲乏，一听三妹琴技甚好，便径直踏进碧萝居，坐在圈椅上。
丫鬟沏来一壶茶，给他倒好，他草草饮尽，央着崇燕雪弹曲子。
她知道世子素来喜沉静的音乐，便奏了些舒缓的曲调，他果然喜欢，又拉着她下了一回棋。
“父亲寿宴若你表现得好，皇上定会指你也参加春猎，你向来深居院中，再不可能善骑射，待我休沐，就带你出去教你。”
帝姬这些也是会的，到时候不过佯装不会，旋即一笑，颔首称是。
几日来，崇钧晚间回府，见她看完了好些书，又题词作诗，便试探着拿些商政之类的事问她。
听她说得有些道理，竟没有寻常深闺那些短见，他又将些拿不定的文书来寻她建议，暗赞她这十多年来敛才敛得甚是缜密，比一些朝中大臣还要城府深。
一月光景过去。
入夜，坊间喧嚣非常。
崇亲王寿宴，府上张灯结彩，宾客如水流入门庭，奢贵豪礼在门堂前堆得比屏风还高。
管事和嬷嬷们张罗宴席，丫鬟家丁们忙得脚不沾地。
望海殿明灯耀眼，各路宾客落座，案上皆置一盏琉璃灯，摆着上好的蔬果。
食毕酒酣，大臣宦官名人雅士纷纷为亲王祝寿。
天色越深，月上树梢，才将酒席撤了，殿后亮起灯来，一面高阔的双面绣牡丹屏风将内外隔绝，只能看到其中几道婉约倩影。
宾客知道重头戏来了，方正襟危坐，鸦雀无声。
首先呈上来两架画作，有山水田园、仕女围猎、蕉叶图之类。
“这定是小郡主画的了，她素喜池景，莲叶田田，芙蓉高举，水又清冽，几头锦鲤画得极是生动。”
“我倒觉得这一幅更有意境，蕉下玉人，容颜有些憔悴，像是含着春思，妙哉。”
“哪有围猎一图大气，你看这马画的，春风猎猎，如在奔驰，仕女的服装画的也甚是细致，有刚劲之感。”
众人皆称好，纷纷点评一番，又排好了名次。
王妃微喜，按名次赏了姑娘几个。
众人原以为要看诗词，没想家丁又抬上来一个画架，看到其上挂的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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