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煦默了下来，静待他为此话作一番注解。
“我原以为，她此世将历之劫与我有关……可后来窥得天命，才知她应当嫁与别人。”他叹息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如此欣喜至极，无意将此事同她讲出，害得她远赴中洲兜转一圈。”
“你心里在意她，为何要让她嫁与别人？”北煦不解。
你能咽的下这口气？
齐阳摇头，“无可奈何之事。在久远的过去，她做错了事，天道让她历几回劫数。对这劫数，我也无能为力。”
“历完劫数，她便能归位？她原身是谁？”
“此真无可奉告。”齐阳语声渐寒，不愿再聊下去。
仙流平静地在大殿中缓缓流淌，如一条条碧绿的缎带，轻柔而飘渺。
碧萝居院中，信铃趴伏在上官天瑶腿上，抽抽啼啼，哭成了个泪人儿。
上官天瑶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了，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醒来后是有些痛，长久的岁月过去了，自然也就淡了，忘记了。”
“他不记得我……他怎么会不记得我……”
或许，他真的是把她看作一盆平平无奇的盆栽吧。而他说的那一席漂亮话，也绝不是对着那盆无知觉的花儿说的，定是窗外站着别人。
“他许是暂时失忆了也未可知。你想啊，他沉睡百年，才苏醒过来，很多事情都回想不过来的。”
信铃闻此言，哭声倒是渐渐小了下去。
她一双漂亮眸子怔怔地望着上官天瑶，良久，无端地问道：“如果大魔女你爱的人忘记了你，你会怎么想，你会怎么做？”
上官天瑶一愣，这她倒是没想过。以前便没有深爱的人，如今才有了一个，她也尚未想到这一种可能。
“我……”她思索片刻道，“要看他因何而忘了我。他若是不小心，或者因了什么非常之事，我会原谅他，重新与他相好，让他喜欢上我。但倘若他负了我……那我便离开，走个干净，让他纵然寻遍六界，也休想再找到我。”
“这样吗？”信铃怔怔然。
一道尖锐的凄嚎声划破了晨的宁静。
当丫鬟如烟含着泪跪下，递来宿和延死讯之时，崇香玉已于桌台前枯坐了一夜，两眼深陷下去，脸色憔悴万分。
“姑娘，宿公子他……他……”
“他怎么了？”她急切地站了起来，音色全然没了往日的端庄高贵，带着歇斯底里的疯魔气。
“他骑马至郊外，不知怎么跌下马死了，宿府找到他的尸身时，早已过了几日，如今，只怕尸骨都寒了。”
崇香玉双腿再也撑不住她的身子，她跌坐下去，那两眼直接没了生气。
俄顷，她的最后一丝理智终于崩碎，那万千压抑的怒火和苦痛终于爆发了出来。
她几乎是瞬间冲出了房间，冲到了王妃寝殿要大闹一番，但不见人，又失魂般地转到碧萝居来，恰见王妃和三姐姐皆在此处。
王妃见她，眼里起了冰山，居高临下地喝道，“你如此不修边幅，衣衫不整，粉黛不施，闯来你姐姐的房里作甚？”
忽而又注意到她眼神不对，王妃又喝道：“你胆敢如此看着我？”
“宿和延的死，是你做的？”她咬着牙，已不想再唤面前的女人一声母亲。
她从小到大，皆是按着王妃的意念行事，总以为表现得很乖，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
童年时，母亲分外严厉地盯着她，每日卯时起，苦练琴棋书画，稍有练不好处，便是戒尺打，劈脸骂，如此这般练到疲累，亥时方罢。倘若有盛大庆典之时，她练到晚间不小心睡着了，还要被一桶凉水浇醒，浑身湿冷地继续练。
原以为，将这些做到最好，赢得了母亲的肯定，她便能有些自由。没想到她只与中意之人偷偷见上一面，便被恶狠狠地甩了耳光，当着众人的面被提着耳朵拖下楼。
再后来，三姐姐好了，王妃更瞧不顺眼她，罚她长跪祠堂，罚她挨数十板子，全然下死手，不将她当亲女儿看。
知晓了王妃要除掉宿和延，她也曾动过与他私奔的心思，但她莫名地害怕，犹豫未定，迟迟未有答复，便让得一片痴心的他在城郊多等了几日，没想到……
她最后甚至都不求与他双宿双飞，只愿他好好活着。
她已下定决心违心地听命于王妃，愿意嫁给任何人，只是，王妃终究不肯让她如此卑微渺弱的诉求得以实现。
她心中痛恨万分，一想到宿和延被家丁打得昏迷过去，又不知被何人在马背上害死，便失去了理智，抄起一旁坚硬的花瓶，疾速冲到王妃面前，一击而下。
上官天瑶一惊，才要叫她住手已是来不及，一个闪身挡到了王妃身前。
“砰！”
她顺势跌倒下去，额角流出一股血来。
见真打伤了人，疯魔的崇香玉才猛然彻底清醒了，双手猛烈地颤抖着，沾了血迹的瓶子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她嘴巴大张着，死死地盯着昏迷在地上的三姐，她已不敢抬头看王妃近在眼前的一张脸，那张脸此刻一定是极度之黑，其恐怖与冰寒定会将她打下无底深渊。
门外，崇亲王府的护卫迅速入内，世子被消了记忆，于清晨时正常醒来，听见动静，三步并作两步跨进来，快速扫了一眼形势，喝令侍卫将崇香玉稳住。
他看了一眼面色铁黑，又恍若大梦初醒的母亲，又低头看向三妹，箭步冲了过去，蹲下探了探鼻息，瞬间感得脑中一阵晕眩。
“雪儿她……她怎么样了？”王妃尚在惊骇之中，声音颤颤巍巍。
崇钧眼眶中，男儿之泪滚了下来，张着嘴干哭着，嘴角因使劲而显得通红，他僵硬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王妃两眼一空，瘫倒在了座椅中。
上官天瑶魂儿在一旁虚立着，本想着既然要云游六界，自己也不好突然无缘无故消失，便在崇香玉一罐子打来的那一瞬间想出这一计，为崇亲王府之事填一个圆满。
未曾想她的“哥哥”和“母亲”如此神伤。
不过她总要离开的，救了王妃一命，免了“五妹”犯下大错，也算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清晨飘渺的光影中，北煦的虚影立在门槛之后，一张稀世俊脸上带着春风和煦的笑意，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口型在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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