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府邸。
书房内，死寂持续了良久，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两人粗重未平的喘息。
吕泽猛地抓起桌上的酒壶，对着壶嘴狠狠灌了几口，酒液顺着下颌淌下，浸湿了衣襟，他却浑然不觉。
他重重将酒壶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赤红的双眼瞪着那空无一人的角落，仿佛卫庄还站在那里。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吕泽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嘶哑，“我吕泽，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被一个卑劣的剑客如此欺上门来威胁！”
吕释之的脸色同样苍白，但他比兄长更快地从那直面死亡的恐惧中挣扎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
他按住吕泽因激动而颤抖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绝望后的清醒：
“大哥！冷静！现在不是逞一时之气的时候！”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
吕泽低吼道，甩开弟弟的手，“他卫庄敢夜闯我府邸，如入无人之境！他这是在告诉我们，他随时能取我们性命！我们吕家，在咸阳，如今就像砧板上的鱼肉！”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冷静！”
吕释之的眼神锐利起来，“大哥，你还没看明白吗？卫庄敢这么做，凭的是什么？是太子殿下的默许！殿下需要咸阳稳定，而我们现在，在他眼里，就是那个‘不稳定’的因素！”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吕泽头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满腔的怒火被一种更深的寒意取代。
他颓然坐回席上，双手捂住脸：“难道……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们吕家，以后就要永远仰人鼻息，连争一争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吕释之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不甘的光芒，“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莽撞了！卫庄的出现，说明殿下对我们已起了疑心，甚至……已动了杀机！只是碍于妹妹和军中旧谊，才用这种警告的方式。”
他凑近吕泽，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对抗，是蛰伏！是隐忍！”
“隐忍？忍到何时？”
吕泽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
“忍到殿下回咸阳！忍到这场风波过去！”
吕释之语气坚决。
“我们要让殿下看到，我们吕家是听话的，是识大体的！军权，我们暂时放手一部分，交给殿下信得过的人；朝堂，我们不再发表任何意见；甚至……可以对陈平释放一些善意。”
“向陈平示好？！”
吕泽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抬头。
“不是真心的示好，是做给殿下看的姿态！”
吕释之解释道，“我们要让殿下觉得，我们已经深刻反省，并且愿意为了大局，放下私人恩怨。只有这样，才能慢慢消除殿下的戒心。”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至于卫庄……这个仇，我们记下了！但不是现在报。江湖草莽，终究上不得台面。他的倚仗是殿下的信任和流沙。只要我们在军中根基不失，妹妹在宫中地位稳固，将来未必没有机会……况且，殿下能用他，将来未必不能……鸟尽弓藏！”
最后四个字，吕释之说得极轻，却带着森然的寒意。
吕泽沉默了。
他虽然性情暴躁，但也并非全然无脑。
弟弟的分析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残酷的现实一层层剥开。
反抗，眼下只有死路一条。
唯有隐忍，才有可能换来一线生机，甚至……未来的反击。
他长长地、带着无尽屈辱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暂时压进了心底最深处。
“好……”
吕泽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就依二弟所言。忍！我忍！”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告诉下面所有人，都给老子夹起尾巴做人！谁再敢惹是生非，不用卫庄动手，我亲自清理门户！”
吕释之看着兄长那因极度压抑而扭曲的面容，知道这暂时的屈服比暴怒更难承受。
但他也明白，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大哥，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吕释之低声道，“只要我们吕家不倒，总有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屈辱、不甘，以及那在绝境中滋生出的、更加坚韧隐忍的恨意。
咸阳的平静水面下，吕氏兄弟这颗带着剧毒的种子，就此深深埋藏，等待着未知的将来。
夜色渐深，吕府书房的烛火却仍未熄灭。
吕释之铺开一卷帛书，开始拟定详细的计划。
他的笔尖在灯下快速移动，每一个字都透着审慎与算计。
第一，
他边写边说，明日一早，大哥就上书称病，请求卸去北军督尉一职，举荐蒙毅接任。
吕泽闻言，眉头紧锁：蒙毅？那可是太子的心腹！
正因如此，才要举荐他。
吕释之笔尖不停，此举既能向太子示弱，又能借蒙毅的声望稳住我们在军中的旧部。蒙毅为人方正，不会刻意打压我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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