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金霖爀接到市委办公厅综合七处的电话，让他来一趟。
深灰色大理石墙面泛着冷光，贺文办公室悬挂的《山河颂》水墨画在落地窗外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压抑。
金霖爀站在门口，望着端坐在紫檀木办公桌后的贺文，她正慢条斯理地转动着鎏金钢笔，黑色套装配着珍珠胸针，举手投足间透着上位者的威严。
"小爀来了，快坐。"贺文头也不抬，笔尖在文件上划出最后一道签名，将文件递给秘书，"去泡两杯明前龙井，要雨前的那批。"她终于抬起头，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听说园区最近很热闹？"
金霖爀落座在真皮沙发上，接过青瓷茶杯时，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度。
他轻轻吹开浮茶，"都是些项目推进的常规事务，让贺常委费心了。"
贺文将身体向后靠，交叉的双腿在真丝裙摆下若隐若现，"我听说你们园区的项目要搞公开招标？"她故意停顿，观察着金霖爀的反应，"年轻人有魄力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平衡各方关系，像我们市里的平台公司和国企都不错。"
金霖爀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却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这是经过党委会讨论的结果，公开透明才能保证项目质量。"他瞥见办公桌上那张与某位地产大亨的合影的报纸，心中暗自警惕。
"质量？"贺文轻笑出声，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敲击扶手，"小爀，你在基层干了这么多年，应该明白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她起身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烫金封面的相册，"看看这个。"
金霖爀接过相册，泛黄的照片里，年轻时的贺文与几位开发商站在奠基仪式的红绸前，笑容灿烂。"这些都是跟了我十几年的合作伙伴，"贺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们的实力和信誉，比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企业可靠多了。"
金霖爀合上相册，斟酌着措辞，"贺常委，这次项目涉及上千户居民的安置，容不得半点闪失。公开招标才能筛选出最优质的企业。"
贺文突然凑近，身上的香水味混着淡淡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优质？你以为那些中标的企业就干净？"她压低声音，"上个月经开区的项目，中标的企业表面光鲜，结果地基都没打好就出了安全事故。"她直起身子，踱步到窗边，"我推荐的这几家，都是有底线的。"
金霖爀感到后颈微微沁汗，却依然保持镇定，"贺常委的考虑很周全，但园区党委会已经做出决定，现在更改恐怕难以服众。"
贺文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党委会？"她冷笑一声，"你以为党委会就铁板一块？"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重重摔在桌上，"这是几个委员联名提交的建议，要求重新评估招标方案。"
金霖爀扫了一眼文件，李明远、王志强的签名赫然在目。
没想到短短一天时间不到，市委常委的手就伸到了那么远。
他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依然保持着平静，"贺常委，委员们有不同意见很正常，我们可以再开会讨论。"
"讨论？"贺文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威士忌，递来一杯，"小爀，我是看着你成长起来的，不想看你走错路。"
她摇晃着酒杯，冰块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这几个开发商手里握着几十个亿的投资，如果能顺利拿下项目，市里的GDP数据会好看很多。"
金霖爀盯着琥珀色的酒液，喉结动了动，"贺常委，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拆迁还建是民生工程，一旦出问题，影响的是政府公信力。"
贺文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回荡，"公信力？小爀，你还是太天真了。"她放下酒杯，双手抱胸，"我直说吧，这几家企业必须参与竞标。你可以设置一些条件，让他们看起来是公平竞争。"她逼近一步，"别把路走绝了，对你没好处。"
金霖爀感到背后发凉，却依然挺直腰板，"贺常委的指示我记下了，我会在合规范围内考虑。"
贺文满意地点点头，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这才对嘛。记住，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她拿起钢笔，开始签署文件，"去吧，好好琢磨琢磨，另外还有个事，你的副处级也干了这么久了，是时候解决正处了吧，你好好考虑。"
听出了贺文的言外之意，金霖爀并没有马上回应。
金霖爀走出办公室，晚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他却感觉不到凉意。
深夜的办公室里，台灯投下的暖光在金霖爀脸上镀了层朦胧的光晕，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唯有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划出断续的光带。
他倚着窗台，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烟灰落进玻璃烟灰缸时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贺文那句"市里最近空出几个正处级岗位"还在耳畔回响。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区长王一帆的微信："小爀，明天早上八点来我办公室。"简短的文字后跟着一个意味深长的茶杯表情包。
金霖爀盯着屏幕，喉结不自觉地滚动——这是王一帆惯用的暗号，意味着要谈不能见光的事。他将手机倒扣在桌面，玻璃与木纹碰撞出沉闷的声响，惊飞了窗台的夜枭。
"贺文用提拔做筹码，王一帆必然视我为背叛。"金霖爀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窗台划出凌乱的痕迹。
他清楚，贺文背后站着的是即将换届的市委书记和副省长势力，而王一帆则与常务副市长渊源颇深，两派在土地开发、招商引资领域的角力早已白热化。
此刻自己若接受贺文的条件，就等于亲手斩断在王一帆阵营苦心经营的人脉；若拒绝，正处级的晋升通道或许就此封闭。
凌晨三点，金霖爀突然起身，将所有窗帘拉严，打开投影仪。
白板上渐渐勾勒出复杂的关系图谱：贺文与开发商的资金往来箭头、王一帆近期主导的项目审批流程、自己团队拟定的招标风险点，所有线条在"正处级岗位"的红圈处激烈碰撞。
他抓起马克笔，重重写下"破局点"三个字，却迟迟落不下笔。
晨光刺破云层时，金霖爀的衬衫已泛起汗渍。
带着对这个问题的纠结，金霖爀朝着王区长办公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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