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党工委会议开得格外压抑。
空调出风口的冷风掠过文件扉页，金霖爀的目光被《智慧农业项目实施方案》上的油墨晕染处牢牢钉住。
马明远的指尖正叩击着办公桌，檀木纹理的桌面与黄花梨手串相撞，发出细碎的脆响。那串由 108 颗圆润珠子串成的手串，此刻正随着节奏在马明远的腕间滑动，深褐底色上的山水纹如同活过来般流转，与上周在拆迁户王阿婆家中，他亲眼看见马明远摘下这串价值不菲的手串，往八仙桌上随意一放的场景，在金霖爀的脑海中重叠。
会议室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嗡鸣，马明远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上的冷光恰好遮住他眼底闪烁的算计。
他用钢笔轻点摊开的规划书，指尖在 "土地流转" 四个字上刻意停顿："金书记的方案确实宏大，尤其是打造生态旅游综合体的构想，理论上能激活整片区域。"
钢笔尖突然转向规划图上的峨城村地块，"但这里的土地性质还涉及基本农田，贸然流转怕是要踩红线。根据最新的耕地保护政策，非农业建设项目占用永久基本农田必须报国务院审批..."
他忽然转头望向坐在侧位的党工委副书记陈立伟，余光瞥见对方挺直的脊背 —— 这是两人提前演练过的配合。
陈立伟立刻将泡着枸杞的保温杯往会议桌中央推了推，杯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投影幕布上的股权架构图："老马说得在理。而且合作社的股权结构太复杂，技术入股、土地入股、资金入股交叉重叠，普通村民连基础概念都搞不清。" 他翻开手边的信访台账，扉页夹着的红头文件微微颤动，"上个月西河镇就是因为股权分配纠纷，闹得市领导亲自督办，咱们必须引以为戒。"
他转头望向党工委副书记陈立伟，后者立刻接过话头："而且合作社的股权结构太复杂，村民理解不了，容易引发新的信访问题。"
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翻页声，金霖爀的目光扫过七位委员：组织委员周雪梅正在笔记本上画着横线，纪委书记老杨盯着天花板，宣传委员小李摆弄着钢笔。
唯有分管经济的副主任张力，悄悄向他眨了眨眼 —— 那是昨天在农业基地检查时，主动表示支持的年轻干部。
"基本农田的问题，区国土局已经出具了调规意见。" 金霖爀翻开彩色文件夹，里面夹着王一帆亲自签署的会议纪要，"至于股权结构，我们准备了图文版手册，下周开始逐村讲解。"
他特意望向周雪梅："周委员，您分管的党建工作，能不能把党员示范户纳入合作社？"
周雪梅的笔尖顿了顿，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多了几分暖意："没问题，我们可以把党员入股情况纳入积分管理。"
她指尖轻叩桌面，清脆声响在寂静会议室里格外刺耳："关于开发区规划，我建议推倒现有方案重新评估。" 马明远握着钢笔的指节骤然发白，钢笔尖在会议纪要上洇开墨点。陈立伟余光瞥见这一幕，右脚悄然从锃亮的牛津鞋里脱出半寸，用皮鞋尖轻轻蹭过马明远的鞋帮，像是提醒又像是安抚。
散会后，张力特意落在最后："金书记，马主任昨天把合作社的章程拿给司法所的人看，说里面有三条不符合《农民专业合作社法》。"
他压低声音，公文包里露出半本红色封面的法律汇编，"还有，陈副书记今天早上给区农委打电话，说我们擅自变更土地用途。"
金霖爀拍了拍他的肩膀，注意到这个 85 后的年轻干部衬衫领口还别着街道办新发的党徽："晚上七点，老地方见。"
所谓的老地方，是街道办后巷的包子铺，上周他在这里和信访办老陈聊到凌晨，摸清了拆迁款挪用的关键证据。
暮色中的包子铺飘着葱花香气，周雪梅摘下帆布包，里面露出几本《党建引领基层治理》的册子："陈立伟上周找过我，说马明远承诺帮他解决儿子的工作问题。"
她咬了口包子，油渍溅在笔记本上，"不过我查过，合作社章程里的股权比例，省农业厅去年有过类似试点。"
金霖爀的目光扫过她笔记本上层层叠叠的批注，红蓝色墨迹交织成细密的网，重点段落还贴着泛黄的便利贴，边角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
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会议桌边缘，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开会的场景 —— 那个扎着低马尾的女干部抱着个褪色的兰花布包匆匆赶来，布包边角的盘扣已经磨得发亮，却还固执地系着。
此刻她正垂眸翻找文件，鬓角散落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这个在基层摸爬滚打了十年的老乡镇，能对着政策文件里的修订条款如数家珍，反倒在汇报财务报表时总要低头核对好几遍数字。
"下周陪我去趟市农委，" 他推过一杯豆浆，"顺便见见王区长的大学同学，现在在政策法规处。"
包子铺的门突然被推开，王一帆的司机探进头，手里举着个牛皮纸袋："金书记，区长让我送这个来。" 纸袋里是份盖着区政府公章的《关于支持峨城街道农业项目的函》，末尾的备注栏写着："请市农委依法依规给予支持 —— 王一帆"。
看到王一帆区长及时送来的支援，金霖爀内心大为感动，对于解决这件事的决定又强大了不少。
深夜回到办公室，金霖爀在笔记本上画下权力图谱：马明远（街道办主任）- 陈立伟（副书记）- 司法所、农办；支持者：周雪梅（组织委员）、张力（经济副主任）、老杨（纪委书记）。
开了这几次党委会，金霖爀基本上摸清楚了党委会里哪些是刁民了。
从政这么多年，金霖爀有了足够的耐心，等待一击必杀的时候到来。
现在还不到时候，任由这些小人猖狂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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