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魏老如获至宝般捧着那几个边缘粗糙、但确实能卡进木头的铸铁螺丝，沐辰心里明白，这种铸造成型的玩意儿，离真正好用的标准还很远。
硬度是有了，敲敲叮当响。可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太硬，就太脆。
刚才做示范时，他眼尖地瞧见有个螺丝的边缘，只是不小心磕在木头楞上就崩掉了一小块细小的尖刺。
这要是受力大的地方，或是经历点颠簸碰撞，断掉几乎是必然的。
根子上，还是铁水的问题。
不同用途的铁器，对铁水里各种成分的比例要求大不相同。
斧头需要锋利坚硬，锅铲需要不易生锈，轴承受力要强韧兼备……
看似小小的螺丝，既要能卡紧木头承受一定的扭力，又要能经得起安装时的敲打和使用中的轻微震动。
光靠一股脑儿融化废铁直接倒模做出来的，性能上绝对满足不了要求。
看着魏老脸上纯粹的喜悦，沐辰把到嘴边的“这东西不太行”咽了回去。
老人家能捣鼓出能用的大致形状，已经是极其难得的突破了。
泼冷水就还是不要了，不如给点建设性的方向。
“魏老，螺丝能成，您这本事是这个！”沐辰竖起大拇指。
随即话锋一转，指着地上的小坩埚和那些独立的泥范小罐，“就是做起来实在太费工费时。您看，能不能试试这个？”
他蹲下身，随手捡了块相对平整的石头，用尖锐的碎炭块在石面上飞快地画起来。
线条简洁却清晰，一排并列的螺丝凸模，每个螺丝根部都通过一条细细的“桥”连接在一条主浇道上。
“您看，像这样把模子做成一长排，一口铁水浇下去，就能出来一串。”沐辰解释道。
“做好后稍微冷却，沿着这个细脖子这里轻轻一敲，就能一个一个掰下来。这样一次能出好几个，比您现在一个一个罐子烧来得快多了！”
魏老的眼睛立刻亮得如同老火铳的炮筒子，死死盯着那简单的图样。
“这…这法子！妙！当真妙！”
顾不上刚铸好的那几个“宝贝疙瘩”了，一把将图纸石头抱在怀里，嘴里念念叨叨“对比例…铁水得再琢磨…”。
风风火火地就朝他自己鼓捣的小工坊那边去了。
看着魏老旺盛斗志的背影，沐辰无声地笑了笑。技术的进步，往往就是从这一小步一小步的尝试和改良积累起来的。
处理完琐事的思蓉悄然出现，手里提着两个不大的包裹：“都安排妥了？”
“嗯。”沐辰点点头。
“那走吧。”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边缘的薄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北境防线营地。
坐骑是准备好的两匹北地健壮的骏马，蹄子包裹了厚实的软布以减轻蹄声。
趁着夜色彻底降临前的最后一点微光，两人策马向北，直奔那片隔开大启朝与冷月国的无垠草原。
风声在耳边呼啸，裹挟着浓重的草腥味。
辽阔的草海在暮色下呈现出沉郁的墨绿，起伏如同凝固的海浪。天边的寒星初现，稀疏冷冽。
这片看似无主的广袤草场，才是两国之间真正的“边境”。
冷月国的王都，就隐藏在这草原更北方，纵马疾驰也需要两日的路程。
这片草海看似安宁，实则生存着大量以放牧为生的小部落。这些部落少则百人，多则数百人，全部依附于冷月国。
水草丰茂的年景，牛羊膘肥体壮，足够整个部落安然度过凛冬，这些小部落便能与邻近的大启北境村镇维持表面的和平，甚至进行少量的以物易物交易。
如果遇到干旱、雪灾或是疫病席卷草原，牛羊们冻病而死，眼见生存无以为继时，求生的本能便会压过和平的假象。
这些部落便会暗中串联，化身成一支支由绝望牧民组成的、迅疾如风的劫掠队伍。
他们会越过那条模糊的、无形的草原之线，像贪婪的蝗虫扑向大启朝边境上防备稍显薄弱的村落集镇，抢夺粮食、盐巴、布匹……甚至掳掠人口为奴。
他们虽然装备简陋，更谈不上组织纪律，但他们生于马背、长于箭术，来去如风，熟悉草原每一条隐秘的兽径和避风的沟谷。
擅长突击战术，战马也肥壮，抢完了就跑。
沐辰和思蓉伏在远处一个避风的草坡后，借着稀疏的星光和刚刚爬上半空的冷月，观察着前方约三里外那座灯火稀疏的部落营地。
探子的消息很准确，小铁蛋就在这个部落里。
两百余人的规模，属于冷月国里典型的中型部落。
几十顶由厚实皮毛和粗糙毡布搭建的营帐，紧密簇拥在一起，外围用削尖的木桩和枯树枝干粗略围成一圈聊胜于无的屏障。
营地的中央空地上燃烧着几堆篝火，火焰被夜风吹得明明灭灭，人影绰绰，隐约能传来低沉的交谈声和孩子的嬉闹，混杂着牛羊不时传来的哞叫。
空气中弥漫着干草、牲畜粪便和某种独特香料混合的气息。
“首领叫猛熊·萨仁图雅。”
沐辰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吹草动淹没，“据说年轻时徒手撕过狼，在附近十几个小部落里很有威望。这几年部落战马养得尤其好。”
思蓉的目光，快速扫视着营地的布局、哨位、畜栏位置。
“铁蛋……”她喃喃着这个名字，试图在晃动的火光和人影中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
思蓉没有见过那个孩子，手里只有一张他两年前模样的画像。
但是中原的孩子，和他们冷月国的人，长相差别挺大的。倒是不担心认不出来的问题。
就是不知道这个部落里面，有多少他们大启朝的孩子存在。
思蓉心中的不安无声扩散：“这个部落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像铁蛋这样来自大启的孩子？他们是分散在各家各户当奴隶？还是被专门看管起来？”
他们这次过来的目标，是找到铁蛋，并且把他安全的带回去。
可是这个部落里面，要是有很多的大启孩子，他们也不能视而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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