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璀与崔寄对立于朗月之下，桂花树旁，相对间好像也就只是一些闲话。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月光下崔寄如玉的面容。
笑道：“崔兄长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这里离甘露殿近些，等会儿陛下传召，我也不好走得太远。”崔寄指指桂树林旁边的小亭子，“不如阿璀就陪我在这里坐坐？”
阿璀一笑，往那亭子处看了看，点头。
走近才发现，那亭子约莫寻常时候少有人过来，栏杆已显得有些旧了。
阿璀与崔寄于亭中对坐，抬头便见天上明月。
崔寄将手中提着的四角宫灯放在面前石案上，如此恰能照亮亭中，也方便阿璀看清自己说话。
今日仲秋，好像一天的喧闹，唯有此刻的安然宁静才是最让人心下熨帖的。
方才只是想单独走走的崔寄，便是一个人从幽深的树林中走过，也不觉得心中有如此刻的安宁。
而此时与阿璀相对而坐，举头观月，便是一言不发，也恍若是人间欢乐事。
崔寄忽然将目光从天上月收回来，转过头来看向阿璀，本想说话，但见她依旧仰首望月，崔寄甚至能看见落在她瞳孔里的另外两轮新月。
一样的明亮，一样的光华不朽。
他忽然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来，将那小布包递到阿璀眼前。
突然送到眼前的东西，让阿璀愣了愣，随即收回看向月亮的目光。
她看了看那个小布包，又看了看崔寄，笑问：“这是什么？”
“打开瞧瞧？”崔寄将那布包微微晃了晃，示意她接住。
阿璀疑惑地接过来，拿在手上，略掂了掂，发现并不重。
待得外面一层布打开，里面又是一层纸，照着灯光月色能看见纸上面已经被浸得有些油润。
细细闻时好像还是桂花香气，似乎还掺杂着些糖饴的甜香味道，但周围的桂花香太浓烈了，以至于手中的味道总有那么几分似有若无。
“是什么糕点？”阿璀已经大约猜到里面是什么，边猜边又将里面的纸包打开，待瞧见里头的东西，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崔寄，“桂花蒸糕？！”
崔寄含笑点头：“你尝尝好不好吃。”
阿璀捏了一块在手上，凑近鼻尖时才觉得这糕点上的桂花香气确实与院中香气有些许不同，香甜中还带着浓郁米香。
“好吃。”阿璀三两口便吃掉一块，又拿了一块在手上，随后将剩下的递给崔寄，示意他也来一块。
崔寄见她吃得开心，笑意愈深，遂也伸手拿了一块。
“兄长怎么想起来给我带这个？”阿璀将手里头这一块也慢慢吃完，笑问他。
“你还记不记得，你幼年时爱吃城西椒笋行的点心？”崔寄见她看过来，笑道，“今日有事往西边去，恰好路过城西，忽然便想起许多年前你爱吃的那家，便顺路过去瞧了瞧。只是那家椒笋行已经不在了，如今在原来的位置上开了家专门卖点心的铺子。见他家有新出炉的桂花蒸糕，想来你爱吃，所以就顺便买了些来给你尝尝。”
“多谢崔兄长。”阿璀见他说是专门为自己买的，感激致谢。
从前在阆中的时候也吃过桂花蒸糕，但好像并不是金陵这边这样的味道。
崔寄也慢慢吃手中的桂花糕，瞧着阿璀始终看着自己，忽然问她：“这处桂花林阿璀还有印象吗？”
阿璀不解其意，但揣度他的语气，便也能猜到，或许他说的印象，是从前事？
阿璀仔细想好了一会儿，确实没想起来。
她有些疑惑地去看崔寄，崔寄丝毫不避地也看向她，忽而讲故事一般给她说起从前事：“有一年我父入京，也恰逢仲秋，这里的新桂也是开得极好，我也随父亲入宫参宴会。我父亲去见元帝，而我便被带到此处暂候。”
崔寄指指身后栏杆处：“那时我便站在这里，闲来无事便也在赏花打发时间。原本以为此处僻静，并不会有什么人来，却不想竟然碰到先皇后带着你过来。”
先皇后？
阿璀一愣反应过来，说的应该是她的母亲。
“也是在这里吗？”阿璀笑问，“然后呢？”
“先皇后不知是有什么事情要暂且离开，大约是带着你不方便，便将你塞给了我。你立刻闹腾着要去爬树折桂花枝，那会儿你阿兄不在，我实在搞不定你。好在你好书的习惯似乎是天生的，本想让人去寻卷书来给你，也好安静些打发时间。只是使女并没有寻来书，我实在没有办法，便只能绞尽脑汁想些书里看来的杂记故事讲给你听，你倒是安分下来。”
崔寄想起幼年时的阿璀，是个极其殊异的小娘子。
她看书写字思考观察时都尤其安静，那种安静是不符合她那时年纪的，好似天性里带出来的过于清醒的冷淡。
然而一旦跳出那个她全神贯注的那个圈子，她似乎又是个活泼跳脱爱撒娇的小丫头了。
崔寄说这些话时，眼中是清浅的笑意，好似在追忆，但又好似在讲一个旁人的故事。
“你那时候，说好哄也十分好哄，说不好哄也是一点都不好哄。”崔寄笑容更深，语带玩笑。
“你这么说来，好像我小的时候非常闹腾啊？”阿璀也笑起来。
“其实不算闹腾，就是有时候有些气人。”崔寄笑着看她，“反正比现在可恶多了。”
阿璀自然也知道他这是些玩笑话，并不在意，又追问他当时事。
这是些小事，便是阿璀不曾因伤忘记从前事，如今大约也不会记得太多那时年幼时的事情。
但他人讲给自己的故事，即便不能拼凑出自己完整的童年，但如今的阿璀总是欣然去了解去接受的。
“然后啊……”崔寄想了想，“给你讲书时，我腰间的荷包掉下来，你帮我捡起来时发现了我装在荷包里的虎骨韘，我掏出来给你看，你就这么看中了，不舍得撒手。还想用自己的长命锁跟我换，但又转而一想你那长命锁是你祖父生前所赠，你又舍不得了。便央求我将那虎骨韘保存好，下次寻了好的再来跟我换。不过后来自然也不曾换的，因为你阿兄帮你从我这里将那虎骨韘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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