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奴大怒，上前狠狠踹了一脚：“废物！怎么什么都不会？”思忖片刻后说道：“这样，你到布政司衙门，当着他们大大小小的官儿把我的话重复一遍，‘屠夫’自然就能明白。”
说罢在火鼠耳边低语几句，火鼠抱拳道：“是！”也立即下山。
狗奴却走到悬崖旁，双眼在云雾间不停扫视，喃喃道：“他……真的死了？”
这时寺中的乌鸦忽然聒噪起来，似乎是有人踏入山门。狗奴一愣，随即冷笑数声，迎了出去。
至于沈鉴的确没死。
除非万不得已，沈鉴绝不会把性命赌在运气上，也就是说在跳崖前他就已做好准备。中峰云雾缭绕，然而一旦云雾散去，你会发现这座山峰并没有想象中险峻，有些地方坡度甚至相当平缓。
沈鉴在莲华山中往返多次，当然见过云开雾散时的景象，因此才敢奋身一跃。
当然，他还有第二重保险，就是生于悬崖峭壁上的藤萝。在玉露峰时他发现这种植物既密实又强韧，比之绳索也不遑多让。别说一个人，就是十几人一同挂在上面也绝无断裂的可能。
这两点就是沈鉴敢于跳崖的底气。他跌入云雾后，只觉耳畔生风，顶峰的景色迅速消失，于是伸手用力向山壁抓去。
手掌间顿时血流如注，然而下坠之势顿时终止。
沈鉴索性将藤萝揽进怀里，双脚踏在石头上，这样一来便稳稳立住了。
而且这个举动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不仅保住性命，更是将狗奴与两名手下的对话尽数听去。当说到到“佛母”二字时，沈鉴不禁大惊失色，额头上渗出点点冷汗。
因为这个“佛母”大大有名，乃是摩教“白莲教”的新任掌门。
说起白莲教，那也算历史悠久了。如今虽然人人都知它是邪魔外道，但在其成立之初还是劝人向善的。南宋时吴郡人茅子元谨守佛门戒律，召集乡徒忏悔修行，自称“白莲导师”，一时间声名鹊起。
但佛教正统因修行者有男有女，斥其为异端邪说大加攻讦。最后朝廷迫于压力将茅子元治罪，流放九江府。没想到白莲教又在九江传播，屡禁不止。
到了元末，天下大乱，豪杰四起。不少人都借助白莲教的名义起事，当时朱元璋的上级小明王韩林儿便是白莲教掌教。严格的说，太祖皇帝本人也应该算作教门中人。
然而朱元璋一统天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白莲教定为摩教，坚决铲除。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白莲教传播太广、信徒太多之故。所谓皇权就是一家独大，绝不会容许其他势力的影响超过自己。
然而白莲教的阴影从未散去。人们在承受官府的压迫时总会哼唱起那几句谶语：“白莲落地，圣母救难。明王出世，一统江山。”
尤其是近几年，朝廷为了出使西洋和迁都之事大兴土木，黎民饱受其苦，白莲教的势力便愈发壮大。时至今日，山东、河北等地几乎家家户户中供奉佛母，将其视作脱离苦海的唯一希望。
沈鉴怕的是狗奴一旦和白莲教联合，将爆发出无穷无尽的破坏力，将大明毁掉也不足为奇。
至于另一个名字“屠夫”沈鉴却是闻所未闻。不过从他们的对话中判断，此人仿佛是个潜伏于官场的杀手，一旦接到命令便会与佛母里应外合，将整个山东搅得天翻地覆。
沈鉴当然不会纵容这种事情发生。
又过许久，他估计狗奴应该也离去了，便准备向上攀爬。
然而双手刚一发力，头便嗡的疼痛起来。天旋地转中，他看见落日变成一只血红的眼球，死死盯着自己。于是大叫一声，真的跌入山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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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仍在树木葱茏之时，北方却已是一片肃杀。
半夜里，顺天府中降下小雪，使得空气更加寒冷。然而四更天刚过，长街上便喧哗起来。马蹄声、吆喝声和阵阵白雾交织在一起，惊醒了平头百姓的梦。
他们在被窝儿抱怨：“这些当官的，赶着投胎么？”
当官儿的也不满。这样的天气里谁不愿倚着美人的臂弯酣睡？可今天是大朝的日子，他们也没办法。
但到了紫禁城，睡意便全消了。只见千骑如云，旌旗飞舞，威风凛凛的锦衣卫迎着雪花傲立，再瞌睡的人也会精神一振。
朱漆大门缓缓打开，文武百官早已按班肃列。但唯独两个身影不紧不慢的走着。前面那人须发如银，一对三角眼凛凛放光，面相不怒自威。
他虽有七八十岁的样子，然而腰杆挺直，故意放慢脚步似乎是有意在群臣面前昭示权威。
只听他开口道：“勉仁呀，今天皇上要议摩教作乱的事情，你可有对策？”
他身旁的官僚四十来岁，穿青蓝色官服。虽生得人高马大，但弯着腰，让自己的身高绝不超过老者，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他思忖片刻道：“姚相，学生以为应该从长计议。自古以来民变多是由于当地官府不行仁政，加上盘剥所致。今年山东大荒，都十一月了赈灾粮食还没分发下去，百姓造反也不奇怪。学生以为此事首在赈灾，粮食一到，其乱自解。”
原来这两人，老者是人称“黑衣宰相”的姚广孝；年轻者是翰林学士杨荣。姚广孝自然是大明王朝家喻户晓的人物。他早年间遁入空门，潜心佛法，后来投奔朱棣为其出谋划策，尤其在靖难之役中居功甚伟。
而这位杨荣则是官场的后起之秀，三十来岁便入文渊阁参政，如今已是文官中的意见领袖。此人八面玲珑，颇得皇帝赏识，虽然也有文人胸襟，却并非认死理的书呆子。
他听到姚广孝问自己山东之事，心中不禁猛地一沉。说句不好听的，这是个大坑，谁碰谁倒霉。正如他所言，自古以来的民变皆是由于不行仁政导致。然而是不是当地官府所为，便很值得商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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