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个声音当真静默了一瞬，再响起来的时候便更像是一个人。
说是人，是因为其中多了喜怒，便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此话当真？”多阔霍问。
看来她当真记着袁天罡，且也把他视为是心腹大患。只不知道袁天罡是因为不死药而成了这世上非生非死的一个游魂，这多阔霍又是为什么能活在世上这许多年。
“我亲眼所见。”降臣答道。
她神情之中不见恭顺，只见得一点激动之意。
她不信神，只想自己用自己的谋划争一个江山来。
若再见时，太平会恨她么？恨她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复活之事与朱温合作做了玄冥教的尸祖，眼睁睁看着朱梁代唐，这天下都陷入战火之中？然而一朝的兴衰从来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挽回或是促成，即便是这个人活了成百上千年。
所以，她也不信袁天罡所说若是多阔霍醒来，漠北便会有无上的神力之事。
她是神，是漠北传说之中的神，却不是什么良善之神，难道真会帮漠北不成？
“你想要什么？”多阔霍低笑起来。“袁天罡的封印要用耶律家的血来解，看来你已经做到了。”
李存礼心下一动。
看来这多阔霍很是愤恨于这耶律一族的人，可她不也是漠北人么？
什么神明，在这些边地蛮夷的眼中，恐怕只是一个强大些的人罢了。
“我想要复活一个人。”降臣道。她的脸色依旧有些发白。
“召回人的魂魄么？”多阔霍问道。“那并非是难事，她是什么人？”
降臣沉默一瞬，似是在犹豫是否应当将太平的名字告知于多阔霍。多阔霍毕竟是漠北人，她会愿意复活一个大唐的公主么？然而已经到了如今这一步，再迟疑也没什么益处。
于是她道：“其名李令，麟德二年生，寿元四十八年。”
李令。
这名字乍听之下倒是同她的几个兄弟没什么分别。
这便是太平公主的名字么？
李存礼还不及多想，忽然听见了一阵无比尖锐的笑声。
那是多阔霍的笑声。
他一怔，转眼去看降臣，却见降臣的神情也有些愣怔，似是不知多阔霍何以发了疯。
“哈哈哈哈哈哈......李唐皇室？”多阔霍宛如癫狂一般大笑。“你居然想让我去复活一个李唐皇室中人？”
降臣的脸色一瞬间变为惨白，她听见多阔霍阴恻恻地问道：“你可知我是何人，又何以成了漠北的‘神’？”
祭坛开裂的缝隙像是一只冷冷仰望上苍的眼睛，现在那里站起了一个纤细的人影，这位漠北传说中的神明看上去只是一个少女，她的脸上画满了繁复而诡异的花纹，她的四肢绑缚着锁链，锁链之上是殷红的朱砂痕迹，显然是袁天罡当年为了封禁她所画。
现在那些朱砂已经被血冲刷得斑驳，多阔霍振臂，将之震断随意地丢弃在了地上。
她站在祭坛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降臣，道：“我原名大贺木伦，贞观二十二年，祖父大贺窟哥率部归唐，太宗皇帝授我父松漠都督，赐姓李。”
降臣仰头，哑声道：“不死药。”
贞观二十年，不死药炼成。
眼前之人在世当也有近三百年，既然她不是神，那便只能是又一个在不死药的作用下活着的人。
“不死药。”多阔霍依旧是笑。“那是甚么不死药？不过是一条大唐拴在我，拴在漠北各部脖子上的缰绳！”
原来如此。
原来袁天罡一早便知道来日会有漠北之乱，他用不死药要把多阔霍收为己用，却不知为何最终选择了封印她。
“那倒也没什么，可千不该万不该，她武媚娘不该放任突厥人杀我兄弟，掳我母亲！”多阔霍冷冷地凝视着降臣。“既然你是为李唐中人而来，想必也与李唐皇室有关，你将我唤醒，我可以留给你一个全尸。”
降臣似是明悟，脱口道：“你与李尽灭——李尽忠，是什么关系？”
“他？”多阔霍嗤笑。“算是我的哥哥罢。”
降臣一时恍惚。
这些熟悉的名字叫她一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一回头将要看见的不是这漠北的断壁残垣，而是熟悉的玉璧丹阶，是女皇的面容。
原来，她错了。
这是袁天罡不曾告诉她的隐秘，所以当她得了多阔霍这个名字，知道她手中有唤回魂魄的法子之后便一直筹谋至今，可如今站在这里才知道，这所谓的神只是一个服用了不死药的奥姑，一个与大唐有血海深仇的奥姑。
如此，袁天罡是恨武皇的吧？恨她坏了他在漠北的布置，让他只能费大力气去封印多阔霍。
而今，又是她放出了多阔霍。
她错了。早知这唤魂的本事原来只是个奥姑所有，她就应当在百年之前抓个奥姑修习九幽玄天神功。
多阔霍已经一步步向降臣走来。她身上并没有多少杀意，降臣却很分明地知道，她是来杀她的。
忽然，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是亢龙锏上的转轮正在转动。
降臣有些讶异地挪过目光，看见了严阵以待的李存礼。
李存礼其实是很想骂上几句的。
说到底是降臣多此一举，若只是设局杀耶律家的人，当然不拘什么地方，也就不会把多阔霍给复活，没想到这厮是与李唐有仇的，若是叫她见了李绛璎还不一定生出什么事端来！
先前降臣是游刃有余的模样，结果压根便不知道多阔霍的来历！不过她既然不是真正的神明便也好办，都是吃了颗不死药的人，在世上蹦跶了那么久的袁天罡能死，被袁天罡关在地底下这么多年的多阔霍便也一样能死。
“亢龙锏。”多阔霍的目光落在了那柄锏上，低声道。“你也与李唐皇室有关？那么，你们都要死。”
她的语气平淡，李存礼却觉得那如渊似海的杀意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却不以为意，朝降臣笑道：“想不到还有同尸祖同生共死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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