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狮子扑向猎人,猎人射出利箭这一瞬间被定格,出现一个绝对的时间,一个叫卡尔维诺的意大利人,把这个绝对的时间,叫作时间零。那么,我把六月雪向北叛逃、卫茅向南叛逃的瞬间,也叫作时间零。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五年中秋节,我把节后的第一天,叫作负二时间。
日本人终于投降了,春元中学的老校长阿魏痞子,选了个良辰吉日,请了我爷老倌决明八个人,把埋在图书馆后面山上尚姬的棺材挖出来,移到五亩冲松山坳上的蒋家祖坟内。
整整一天,阿魏痞子一直躺在竹椅子上,一直没有哭半句,只是眼泪双流,足足擦湿了两条长毛巾。
吃中午饭的时候,阿魏痞子说:“决明侄子,你学过鲁班教,会打保卦吗?”
我爷老倌决明,不像周六师公,闲得蛋疼的时候,拿着一付楠竹蔸做的卦,反复练习。
我爷老倌说:“会一点点。”
阿魏痞子说:“把尚姬埋葬之后,你在坟前,无论打多少个卦,但一定得打出一个保卦,愿尚姬的英灵,保佑琉球复国。”
我爷老倌问:“保佑蒋家人丁兴旺、发财发富;保佑春元中学人才辈出的卦,还打不打?”
“不打。”阿魏痞子说:“尚姬心心念念的是琉球复国,我们这也求她保佑,那也求她保佑,她能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呢?”
新墓筑好,才下午五点半钟,离断黑时间,还足有两个小时。
我爷老倌口中念念有词,随手将两块竹蔸片丢在地上,一块朝天,一块向下,正好是保卦。
我爷老倌心中念叨:这个琉球复国,大概率可以成功。
打完卦,其他七位伙计,拿着扁担、锄头、短棍、杂木砸锤,箢箕、水桶,早走远了。
我爷老倌必须把卦象,告诉校长阿魏痞子。如果从树山里、蒋家湾、茅屋街上进校门,得多走四里路。直接从三合土筑的围墙爬进去,要省半个小时的时间。
我爷老倌说:“盟伯伯,一卦周全,琉球复国有望。”
阿魏痞子说:“中午你还说,打卦只会一点点,怎么一个卦就打好了?”
我爷老倌只好胡诌:“那是尚姬伯母泉下有知嘛。”
“决明,辛苦你了,吃了晚饭再走。”
“不了,接生婆说,我家屋里那个堂客们泽兰,就在这几天,要生小孩了;而且,小孩子胎位不正,当真急死人了,我得回去服侍泽兰。”
“那我不留你了。”
我爷老倌刚走到校门口,忽然听到,无数人在疯狂嘶叫,男人们拔腿放肆逃跑,女人们在痛哭流涕,小孩子们惊慌失措,四处乱奔。
校门口的右边,开剃头铺的卢癞子,扯着一口新邵口音,朝我爷老倌大吼:“决明决明,快跑!快跑哒!”
我爷老倌看到校门口的沙石公路上,停着一辆军用卡车,卡车上站着六个持冲锋枪的士兵,正在用绳子,迅速捆绑被抓上车的男人。
我爷老倌脑壳一声脆响,糟了!国民党的部队,在抓壮丁!
卢癞子弯着腰,双手不停地拍打在膝盖上,尖叫道:“决明哎,我娘个的亲崽崽哎,你当真急得我栾心发肿了呢!还不快跑?还不晓得快跑!”
我爷老倌正要跑,但一切都迟了,三把冲锋枪,对着我爷老倌的前前后后。
被捆成一个大棕子,我爷老倌被两个士兵,喊了一声一二三,丢在车厢里。
车厢的前后左右的,围着一圈痛哭流涕的亲人们,伸出森林般的双手,朝被抓的壮丁企图伸过去。
最忠厚老实的人,往往做出最愚不可及的傻事。春元中学大门口的左边,一个茅草搭的小棚子里,住着一对罗圈腿的夫妻。
罗圈腿的堂客们,只有三堆牛粪叠起来的高度,她的丈夫姓罗,高度大约在五堆六堆牛粪高。
这对元宝级的夫妻,就在姐夫陈四屁眼的门口,搭个草棚,专门做油炸皮皮,卖给春元中学的学生们。
哪个地方人多,油炸皮皮可能就卖得多。这一点,符合世界第一位经济学家范蠡的理论:逐什一之利。可惜的是,挪威那个炸药狂人诺贝尔,迟生了两千多年。
男的罗圈腿,有个响当当的大名,叫南瓜矮子。
南瓜矮子端着个筲箕,筲箕生堆满油炸皮皮,扯着鸬鹚鸟还动听的嗓子,大声喊道:“油炸皮皮,西阳塅里第一号的好零食,快来买哦!错过了童家洲,莫思得茄子吃呀!”
车上一个军人,对着南瓜矮子说:“多少钱一个?老子全要了!”
南瓜矮子慌忙将筲箕举过头顶。
高大威猛的军人,朝另一个军人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扯住南瓜矮子的双手,奋力一拉,说:“给老子上来吧!最后一个壮丁,就是你这个小矮子了!”
军用卡车,立刻启动马达,朝西的乌石峰方向开动。
车子周围的老倌子,老帽子,老堂客们,细伢子,细妹子,团团围着车子,哀呼着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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