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绰玉就在对面坐着,才抬袖擦去面上清泪,又弯起嘴角探身去逗弄猫儿。木棠进屋之时,还听见她在学猫叫。
屋内不见魏铁一家的身影。卢正前与文雀站在杨绰玉身后。江钊坐在窗边桌前,见她进来还起身致了句歉。他面上混合着担忧和喜悦,仿佛一路苦修终于得见圣迹的虔诚信徒,在这昏黄灯光下便显得尤为神圣。炕上的陌生女子与卢正前俱是一脸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文雀则紧蹙柳眉直出粗气,显然怒不可遏。桌上有张揉皱的纸,木棠悄悄展开——可不得了!这不是宁朔县里满街都是的那张海捕文书?县市舞弊:午花,这上面所画之人……
她有些眼花,可看来看去,总觉得这身形容貌,与那炕上陌生女子有着说不出的相似。“……太晚了,打扰人家休息,不大合适?”她自然没有敢直接出言相问,只委婉劝着逐渐沉迷于逗猫的绰玉,“有什么事儿得明天再说吧。小之,我们得回去。”
“也、是。”绰玉跳下炕来,又摸了两把橘猫的脑袋,才恋恋不舍地告了辞。往后回去这一路,木棠还没发问,倒是文雀先挑起话头,道是那午家女活该,不许小之多管闲事。明明昨儿才应了木棠,说好要量力而行的,这丫头现下却又变了脸,嚷嚷着说她本就无错:“替考本是为了尽孝,何过之有?明明是法不近人情,她是被逼无奈,她才是受害者!若女子可以科举,她早去自己拿状元了,他们午家何至于苦兮兮地指望她那个可怜弟弟!”
文雀本就是个认死理的,这回似乎是格外害怕杨绰玉搅进这团乱局中去,竟是连主仆尊卑也不顾了,扬声就呛:“替人代考本就是违法,是大罪重罪!与她是不是女子有甚么关系?错就是错,就该依律处置,就算主子你、你这般身份,也不该擅自做主、做这般大的主!”
“文雀你!”小之一时气急,脸都憋得发红。她想开口,又闭了嘴,转身急匆匆走了几步,又一脸痛心疾首地回转回来:
“人家江主薄,肯冒着丢官杀头的风险为她谋求生路。空明大师,慈悲为怀肯收留她一个逃犯。还有你们最看不起的魏叔叔,也是两肋插刀、绝无二话,怎么独独你就如此冰冷无情,怎么你就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公主告诉你,这事儿,我管定了!你一个做奴婢的,以后管好自己的嘴,不用你来对我指手画脚!”
杨绰玉怒气冲冲说罢,扭头就是一路小跑。卢正前追上去,木棠留下来,握住了文雀的手。
她想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出口。
“木棠。”
文雀叫她一声,而后便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天际浓云不知何时遮住了月光,脚下的小径隐没在夜色中几不可见,明明只剩下几步路,此时却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如此阴沉的黑夜,江钊那张沐着佛光的脸忽而就浮现在她眼前。浓重的寂静下,心跳一声声,渐渐清晰响亮。
不对,有些地方,有古怪。
“你还在怀疑江钊。”林怀章倚在薛家茶楼的凭栏上,手中转着晶莹剔透的玉酒杯。楼下人群熙攘,浑似记忆里南墙赌榜那日。木棠向左看去,张公子的衣袖落在桌上酒渍里,晕出淡淡的一圈深青。
“越看起来纯良无害的,越是扮猪吃老虎,就比如说你!”张祺裕说着,手中折扇向林怀章胸口一敲。林怀章顺势将折扇夺过,展开来一面轻摇着,一面扯开椅子争辩:
“他救了那鸟儿,又要给小之写信做引荐,还要帮那非亲非故的午家姑娘,这样的人你都要怀疑,是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浅薄!”张祺裕笑骂,“舒国公那样的大忠臣,你和戚晋不还是着了他的道,骂了人家老久?那官场上的清官好官,背后的烂账多了去了。看起来人模人样的,谁知道他背地里有甚么算计呢!”
他忽而转正身子,收起了笑意,严肃十分直勾勾盯准了木棠:“这人古怪,原因至少有三。其一,他既然当小之是忠文公的女儿,无依无靠前来投奔远亲,怎么会将写有小之身份的引荐信轻易交给那魏铁个陌生人?其二,小之假称是孙固的表侄女,孙固是州刺史、是他江钊的顶头上司!有这般要紧人物在寺中住着,他怎么还敢冒险去看那午家的逃犯,而且还能如此轻易被魏铁发现了去?其三,这便是最好笑的了。”他说至此,咧嘴笑了三声,“午家这女儿代考到底对不对根本不重要,总之她是个是州府通缉的重犯就是了。江钊、顺化县主薄,哪根筋搭错了要帮嫌犯逃跑?科举是大事,想想之前春闱那一场大祸。这要是被发现了,是要抄家掉脑袋的!”
林怀章拿折扇将他向后一拦:“就你大道理多!全都是没影的瞎猜,小之他们理你吗?一天天杞人忧天,到头来除了惹人烦,人家江钊那算计你也阻止不了啊!”
张祺裕愣了少顷,忽就贼眉鼠眼地笑开了怀:
“简单简单!若江钊没那么聪明,多提防着就不用怕他。若他当真有咱这种本事,那他就绝对会小心行事,保护起小之来只怕比你还要卖力哩!没必要一天天愁眉苦脸的啊木棠,船到桥头自然直嘛!都走了这么远了,还怕这最后两步路吗?瞧、身后面。呶,开心些!”
她猛地回过身。
戚晋站在漠上,眼中带笑地望着她。一月过去,他终于在她梦中开口:
“还有十天。
“我等你。”
喜欢四无丫头请大家收藏:(m.zjsw.org)四无丫头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