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一摞密信被送到文初帝案头时,他先是难以置信地一封封翻看。
待认出那些熟悉的笔迹,一股邪火窜上天灵盖。
文初帝大怒,一巴掌御案拍得震天响:“乱臣贼子!皆是乱臣贼子!”
他咆哮着,将信纸狠狠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
可暴怒过后,寒意便如同毒蛇般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这么多人......这么多南军的将领,其中不乏身居高位之人,竟然都在暗中向李彻摇尾乞怜。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麾下这支军队早已军心离散,名存实亡!
恐怕除了那些与北朝彻底反目,再无退路的世家外,底下根本没几个人还想打下去了。
此刻若他提出投降,只怕应者云集。
可其他人能降,他自己能降吗?
想到这里,文初帝脸上血色尽褪。
那些臣子降了,不过是换个人效忠,或许还能在新朝混个一官半职。
可他呢?
他投降之后最好的结局,怕也是被圈禁在高墙之内,了此残生。
想起那种暗无天日的囚徒生活,他就不寒而栗。
“秦相!”文初帝强做镇定地看向一旁默立许久的秦会之,“战船准备得如何了?何时能出海?”
秦会之目光从那散落一地的密信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恐惧之色:“回陛下,已征调大小船只百余艘,但要将我军将士悉数运往琼州,仍颇为困难。”
“不过陛下放心,待先头部队登岛,确认岛上安全无虞,您可率近卫先行渡海。”
“不!”文初帝几乎是尖声打断,“朕不走!”
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连忙缓和了语气,找补道:“朕......朕的意思是,朕不能第一个走,朕乃九五之尊,若在危急关头舍弃军队,将士们会如何想?”
“届时军心必然溃散,朕不忍为之,当与将士们共进退!”
秦会之微微挑眉,有些诧异地看了文初帝一眼。
这傀儡皇帝向来贪生怕死,连去前线劳军都推三阻四,此刻竟能说出这等大义凛然的话来?
他心中疑虑,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心系将士,臣感佩万分,然陛下安危关乎国本,乃重中之重。”
“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先行渡海稳定琼州局面,臣等在此断后,必保大军陆续撤离。”
文初帝心中大急,他哪里是想共进退,他是根本不想去那海外孤岛啊!
他连后路都想好了,偷偷物色了好几处岭南的知名佛寺,只待局势崩坏,便剃度出家。
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总好过去琼州那海外之地担惊受怕,或者被押解北上受辱。
不仅后路想好了,连头发都掉的差不多了!
“不可!朕......”
可他话未说完,秦会之已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他没心情也没时间再跟这傀儡皇帝扯皮,语气瞬间变得强硬:“行了!陛下,此事关乎存亡,非是儿戏!就这么定了!”
说罢,竟不再看文初帝那瞬间惨白的脸,拂袖而去。
空荡荡的行在里,只剩下文初帝一人呆立原地。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个皇帝从头到尾都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傀儡。
连自己的生死去留,都无法做主。
他颓然坐倒,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绝望。
可惜啊......可惜那几家他都打点好的佛寺,怕是再也住不进去了。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那几家旁边有尼姑寺......唉......
。。。。。。
又是一年冬日将近。
冬天不是打仗的好时候,岭南的湿冷比北方的干冽更刺入骨髓。
南军将士颇为不适,又因为败报连连,士气愈发低迷。
南方的战局,也在这片愁云惨雾中走到了尾声。
尽管岭南地形复杂,山峦叠嶂,林木茂密,极大地限制了庆军大兵团的展开。
但南军的士气早已跌入谷底,当真正是兵败如山倒,毫无还手之力。
杨忠嗣用兵老辣,又有王三春在旁策应,南军中根本没有能和他们匹敌的指挥官。
两人步步为营,交替推进,像两把铁钳一般,不断压缩着南军的生存空间。
更让南军绝望的是,原本在蜀地镇抚的贺从龙已然抽身而出,率领着数万养精蓄锐的生力军,自西面杀入战场。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彻底打破了战场上最后的平衡。
几支被留下断后的南军,凭借地利苦苦支撑。
但在绝对的实力察觉面前,顽抗并未持续太久。
断后的南军或中伏被围,或被分化瓦解,最终都难逃被歼灭的命运。
如今,摆在伪帝政权面前的,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跨海逃往琼州。
几大世家的家主早就跑了,什么战船没准备好,只是没做好接受皇帝和军队的准备。
毕竟还要先将世家的财富和人丁送过去,才能轮到皇帝。
期间,文初帝不是没想过逃跑。
自那日与秦会之争执后,秦会之便察觉到他心思有异,对其看管得越发严密,形同软禁。
文初帝几次三番试图寻找漏洞,甚至想过扮作小兵溜走,但终究没能找到机会
十一月的海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寒意。
第一批南军残兵,开始仓皇登船,向着茫茫大海对岸的琼州岛撤去。
码头上混乱不堪,为了争夺有限的船位,甚至发生了械斗。
人心离散至此,已然毫无体统可言。
文初帝在人群中,身上除了龙袍外,只披着一个薄薄的披风,瑟瑟发抖。
身旁的宫女、太监也不过稀稀拉拉几个人,无一人关心这位皇帝的情况。
时至今日,他对世家的利用价值近乎于零,甚至已经懒得做表面文章了。
世家的私兵率先登船,随后才轮到南军士兵,而他堂堂大庆皇帝,只被安排了一个破旧的货船。
这船似乎是用来送鱼的,船舱内满是令人作呕的腥味。
文初帝就蜷缩在角落里,听着船舱外的嘈杂声,双眼无神的样子像极了死鱼。
无人看到,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海平面上,出现了更为庞大的船影。
庆军的船队,早已埋伏在附近的海域多时,只等着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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