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磊给季微澜看的“好东西”，是一段视频。
只有15秒长，是他用水下摄像机拍摄的珊瑚状态。季微澜一眼就认出了熟悉的霜鹿角珊瑚。
只是，又似乎与平时在管理局海水缸里见到的，不太一样。
“看见了吗，水螅体上的冒出来的小点点。”高磊指点道，“白色和粉色的这些，是不是很可爱？”
他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季微澜甚至还听出了点“初为人父”的喜悦和自豪。
“这是什么？好漂亮。”季微澜也看见了，树枝状的珊瑚上的确有一些零星的小点。看上去，就像早春二月，树干上冒出来的小芽芽，娇嫩而羞涩。
确实非常可爱。
“珊瑚的卵苞！今年第一批！发育得比我想象得还好！”
高磊的口气，活像是在朋友圈秀自己的头生子。
听完他的介绍，季微澜能理解这种兴奋了。
”北半球的珊瑚繁殖基本在春季。”高磊说，按照往年的惯例，他已经掐着日子在海里蹲守了两三周，“往年早该繁殖的几种都没有动静。”
吓得他以为是受冬天藻类大爆发的影响，又或者洋流温度的干扰：“珊瑚这玩意儿太娇气，环境发生点变化它都能死给你看。”
也不能怪高磊担心。
上世纪九十年代，日本的大浜海域因为温度上升了两三度，珊瑚发生白化现象，不仅珊瑚礁大规模萎缩，而且一年多年没有产卵。差不多二十年后，才重新诞出卵苞。
去年大洋洲的同行业说过，部分海域的珊瑚停止了繁殖，他们甚至没有找到原因。
“没办法，谁让珊瑚是动物，不是植物。”
高磊说，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绝大部分植物，往往是母株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会拼尽全力开花产籽，传播下一代生命。狠心的人类为了催开花朵，甚至会故意给植物断水控制，或者过度修剪。
可动物就不一样了。想促进它们自然繁殖，就必须让母体感觉环境安全可靠，有足够的资源抚育下一代。
季微澜似有所悟：“难怪，我见过老师养的虎皮鹦鹉。如果水和粮食不足，或者没有在笼里放巢箱，就不肯下蛋，”
总之，高磊唯恐珊瑚嫌弃这片海域没有资格做产房，战战兢兢提取海水做了各种化验，发现指标都是正常的。
“有没有可能……”季微澜忽然眼珠一转，“因为今年是闰二月，所以珊瑚生得比较迟？”
高磊眸光闪亮：“聪明！我当时可是抓破了头皮，才想到这个可能。”
尽管还没找出原因，但根据保护区成立十几年来的数据统计，每年农历的三月十五日，是霜鹿角等鹿角和石珊瑚产卵的高峰期。而且必然是从月圆的夜晚开始，持续繁殖一周左右。
今年闰二月，也就是有两个农历二月，而农历三月姗姗来迟。
“照今天出卵苞的状态看，下周三也就是三月十五，必然是个大爆发。”高磊长长地松了口气，“其实这段时间，温度和海水成分的变化微乎其微，但是珊瑚就是这么挑日子。是不是很神奇？”
“月圆之夜。”季微澜觉得这听起来就非常浪漫，“就好像去奔赴冥冥中早已注定的约会。”
“是大自然无声的召唤。”高磊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千百万珊瑚同时喷发有多震撼，语言根本无法形容。”
“不如放上网让大家一起欣赏，一定会有很多人感兴趣。”
“老刘已经和我讲好了，到时候发个九宫格。”
季微澜觉得九宫格的效果未必好，“视频比图片好。如果能直播，应该能吸引很多观众。”
就算她个人社恐，也不得不承认，当初陶大师的飞音视频的确效果感人。
后来，林虾虎等孩子还搞过几次赶海直播。因为他们未满十六周岁，受到平台条约限制，“南极村珊瑚守护者一号”这个账号，已经被贡献给了南极村委会。由马友亲自掌镜，村里的孩子和老人们作为特邀嘉宾，每周两次向外面世界展现小村风采。
林虾虎也成了“在监护人许可和陪同下”开播的少年主播。别看他学习成绩不行，当上主播后凭借阳光淳朴的个人风格居然很受欢迎，“南极村珊瑚守护者一号”已经有了几万粉丝。
运营保护区账号的老刘，对此深表羡慕。
“没办法，抽不出身。”
高磊说，在珊瑚产卵季，他的工作可绝不是蹲在一边拍摄看热闹。
除了观察和记录，他和两个助手最重要的工作是收集珊瑚的精子和卵子，将之分离并清洁干净。
“精子要冷冻起来，用零下195度的液态氮。这样可以让它们的生命现象暂时停止。以后逐步拿出来解冻，进行试验。”
“卵子呢？”
“卵子冷冻技术还不成熟，因为卵子比精子大多了。不过我们已经可以用冷冻后的精子为新鲜的卵子受精，成功繁育出健康的珊瑚幼虫。”
季微澜不明觉厉：“这也是为了帮助珊瑚加快恢复？”
“准确来说，是为了未来的遗传多样性，类似搞了个珊瑚的生物银行。”高磊叹了口气，“这几十年，世界各地的珊瑚种类已经消亡了许多。失去的速度总比恢复快。所以要抓紧时间，把现在还没失去的赶紧备份，以后就能够帮助不同的珊瑚族群重建。”
这项工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大洋洲的同行已经搜集了不少种类，我们也不能太落后。”
“真可惜。”季微澜犹有不甘，“这么有意义的事，真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可以联系那种水下拍摄团队吗？”
“别了，经费要花在刀刃上。”高磊笑笑，”一般进行商业拍摄的团队，也不适合下海。没经过训练，很容易误伤珊瑚或者自己。“
季微澜还在心中转念，高磊的手已经搭上她额头，按了按，又轻柔地下滑。
视野暗了下来，温热的掌心蹭着她的睫毛。
“什么都不用操心，好好休息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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