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的造访像一根刺，扎进了这方寸天地的安宁里，也扎进了沈晏的心里。沈晏看着楚昭苒为了保护他而挺直的脊背，看着周先生为了维护他们而气得发抖的双手，那股沉寂多年、几乎要被药味和病痛消磨殆尽的血性，终于在这一刻轰然炸响！
我沈晏！不能再等了！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晏便醒了过来。沈晏没有像往常一样静静地躺着，而是用双臂支撑着孱弱的身体，一点点挪到了床边。沈晏的双腿毫无知觉地耷拉着，像两根废弃的枯木，曾经支撑他行走奔跑的脊梁，如今连自身的重量都承载不起。
沈晏深吸一口气，那股熟悉的药味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苦涩的决绝。
楚昭苒端着熬好的药汁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沈晏正试图将双腿挪下床沿，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因用力而涨得通红，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仿佛在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楚昭苒惊呼一声，连忙放下药碗冲了过去，焦急的说道：“你做什么？！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到那个程度，现在强行站立会伤到筋骨的！”
沈晏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他没有看楚昭苒，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不听使唤的腿，坚定的说道：“我等不了了，娘子，扶我起来！”
楚昭苒看着沈晏眼中的执拗，心头一颤。她知道，昨日沈放的羞辱，已经成了他心中必须跨过去的山。
“好。”楚昭苒不再劝阻，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却微微发热。楚昭苒绕到床的另一侧，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躯抵住沈晏的后背，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紧紧抓住沈晏的手臂。
“准备好了吗？”
“嗯。”
两人同时发力。楚昭苒咬着牙，将沈晏的身体一点点从床上拖拽起来。失去了床榻的支撑，沈晏的双腿瞬间软绵绵地塌了下去，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楚昭苒的身上。
“啊！”沈晏发出一声闷哼。那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感——他竟然连站直都做不到。
楚昭苒在他耳边喘着气，声音里满是鼓励道：“别怕，我撑着你。”
沈晏咬紧牙关，额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他调动起全身的力气，试图去命令那两截毫无反应的腿。沈晏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腰腹和大腿，试图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知觉。
沈晏在心中疯狂地呐喊：“动起来……给我动起来……”
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楚昭苒的手背上，滚烫得吓人。沈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折断的枯叶。每一次试图将重心移到腿上，都会换来一阵钻心的无力感，身体便会不受控制地再次瘫软。
一次，两次，十次……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沈晏已经浑身脱力，眼前阵阵发黑。沈晏再一次重重地摔回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楚昭苒心疼得眼圈发红，伸手想去扶住沈晏，温柔的说道：“休息一下吧。”
沈晏喘息着，挥手挡开了她的手，眼神里透出一股近乎偏执的狠劲，冷冷的说道：“不！再来！”
这一次，沈晏改变了策略。沈晏不再试图让双腿立刻承重，而是先用双臂死死撑住床沿，借着上肢的力量，将身体悬空，让双腿悬在半空中。沈晏让楚昭苒找来一根细长的竹竿。
“打它。”沈晏将竹竿递给楚昭苒，指了指自己的小腿。
“什么？”楚昭苒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疯狂的说道：“我说，打它！既然它不听我的，就让它疼！疼到有知觉为止！我要让它记住这种感觉！”
楚昭苒看着他那张因痛苦和执念而扭曲的脸，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楚昭苒颤抖着手，拿着竹竿，轻轻地在沈晏的小腿上敲了一下。
沈晏厉声喝道：“重一点！”
竹竿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沈晏的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呼。沈晏死死地咬着牙，牙龈甚至渗出了血丝。沈晏要用这种近乎自虐的疼痛，去唤醒那片沉睡的、死寂的疆土。
一下，又一下。
房间里只剩下竹竿击打皮肉的脆响，和沈晏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楚昭苒的手都酸了，几乎要握不住竹竿时，沈晏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砂纸般说道：“停……停下。”
楚昭苒连忙扔掉竹竿，扑过去扶住沈晏摇摇欲坠的身体。
然而，就在楚昭苒的手触碰到他的瞬间，她感到了一丝异样。沈晏的身体，竟然在微微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不是因为脱力，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一种……主动的、想要维持平衡的微调。
“你……”楚昭苒惊喜地抬起头，却看到沈晏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那双总是沉寂如死水的眼眸里，此刻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沈晏的声音都在颤抖着说道：“我……我好像……感觉到……脚底……有点麻……”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响。
下一刻，沈晏推开了楚昭苒，双手死死地抓着床沿，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身体一点点、一寸寸地再次撑了起来。这一次，沈晏的双腿虽然依旧在剧烈颤抖，但双腿没有立刻软下去。
沈晏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那一点微弱的麻意上，试图将这种感觉放大，试图让那股暖流顺着腿脚涌遍全身。
“啊——！”
伴随着一声压抑已久的嘶吼，沈晏终于，在没有任何人搀扶的情况下，双脚——第一次——实实地踩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秒钟，虽然沈晏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倒下，但那确确实实是双脚站立的姿态！
晨光从破窗中射入，照亮了他汗如雨下却无比坚毅的脸庞，也照亮了沈晏眼中那团重新燃起的、足以燎原的火焰。
沈晏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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